夏瑤緊趕慢趕地往山坳那邊跑, 一路上都在心裡默念祈禱。
千萬不要碰到幺幺,千萬不要碰到幺幺……
幺幺的脾氣很好,但不一定對誰都像小貓那樣乖巧聽話, 夏瑤也是見了它好幾次麵,熟悉了好久才能摸一摸它的大腦瓜, 換做是彆人, 或許幺幺還是會保持著警戒心。
李招娣膽子不算大, 彆說是碰到熊了, 上次狼群入村的時候, 她沒親眼看到都嚇得不輕,眼淚“啪嗒啪嗒”地掉,真要讓她跟幺幺碰麵……
“娘!”
遠遠望去,李招娣正坐在巨石邊上, 擺弄著她給幺幺做的玩具。聽到夏瑤的聲音,這才轉過身朝她招招手。
夏瑤在她的周圍掃視了好幾圈, 多半是因為今天天太熱了吧, 所以幺幺並沒有在空曠的草地上呆著。
幸好它不在。
夏瑤來到李招娣身邊, 用手替她扇了扇風:“娘, 您怎麼跑這兒來找我了?天快黑了, 山上多不安全啊。”
“害,這不是有事兒急著跟你說嘛。”
李招娣手裡的那塊積木被幺幺玩了好久, 翠綠的表麵留有不少劃痕和齒痕,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些痕跡,她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除了這塊積木外,旁邊還散落了其他各式各樣的竹製玩具,一看就是給小孩子玩得,尤其是那個磨得發白的竹球。
夏瑤挽起李招娣的胳膊, 問道:“什麼事?要不咱回家說吧。”
“哎,”李招娣拍了下她的手臂,反而拉著她往另一邊樹林的方向走,“你爹在家呢,有些事兒給他聽著不方便。”
夏瑤更懵了:“啊?”
說起來,她們母女倆也好久沒有好好說說體己話了。
帶著夏瑤往林子的方向走,李招娣的臉上一直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你嬸子說最近你一直跟著你陳二哥學手藝?還總做些小孩兒的玩意?”
這麼一說,夏瑤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得,她肯定也以為自己是想嫁人,想生娃帶娃了。
“之前你身子一直不好,我和你爹也不想你找什麼對象,現在你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真要是想談個對象,我好讓你嬸子去給你打聽打聽。”
從前李招娣不催她,一是她身子不好,二是她自己也沒這想法。
可女人哪能沒有個孩子啊?
如今看夏瑤整日做些孩子玩具,自然也動了給她找對象的念頭。
女娃臉皮薄,不好說出口,當娘的主動提這事兒也無妨。
李招娣:“要是不想找咱們村的,外村的也有,長坪、長壩,要不找個城裡的也行,隻要你看得上人家,嫁近嫁遠的,我和你爹都同意!”
“娘……您就彆催我了,我是真的不想找。”夏瑤停下了腳步,不勝其煩地拒絕道。
晃了晃手裡的那塊角板,夏瑤又說:“這就是我閒著沒事做著自己玩的,整天在山上呆著,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嘛。”
“咕嚕咕嚕……”
除了枝頭上的鳥叫聲,附近還有一些類似於開水冒泡的動靜,隻是聲音有點小,不仔細聽的話還真的聽不太出來。
等等,這聲音聽著怎麼有點耳熟?
而且好像是從頭上方傳來的。
夏瑤裝作伸懶腰的動作,尋找著那聲音的來源,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掛在樹梢上的那個花白的“胖果子”。
夏瑤:!!!
幾米外的那棵樹有圍粗,二十幾米高,樹乾高聳、樹枝粗壯,樹冠上繁密的樹葉幾乎占據著最好的光線。
這棵樹不是果樹,樹上除了巴掌大小的綠葉便隻有一些穗穗,幺幺那有黑又白的身形混在其中極其顯眼,幾乎隻要抬頭就能看到它。
幺幺的頭埋在樹杈中間佯裝成一顆結出的果子,四肢像軟麵條一樣耷拉著兩邊,短粗的小尾巴時不時地左右甩動兩下,驅趕著附近的飛蟲,睡得彆提有多香了。
多半是因為地麵太熱了,所以它才會爬上樹,一邊乘涼一邊吹風。
隻是……這麼高的樹,它是怎麼爬上去的?
幺幺似乎是聽到了夏瑤的聲音,睡夢中它下意識地聳了下耳朵,嘴巴也跟著吧唧了兩下。
“娘,我是真的不想找,您就彆催我了,”夏瑤趕緊拉著李招娣往回走,說話的聲音也壓低了幾分,就怕幺幺被吵醒,一個泰山壓頂從樹上跳下來,“要是我想找對象,我指定第一個跟您說,成嗎?”
聽到這話,李招娣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尊重女兒的決定。
什麼也比不上女兒的健康重要,雖然她很想抱外孫……罷了罷了,由她吧,興許過段時間她自己就想開了。
回去的路上,李招娣又想起了一件事,囑咐她道:“對了,明天你再進城去你小慧姐家一趟,她讓人捎話說有事找你。”
提起王小慧,夏瑤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葛叔養的那隻金絲猴。
去見王小慧的話,免不了就會看到金絲猴,一想到它無助又恐懼的眼神,夏瑤就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夏瑤:“什麼事啊?”
李招娣:“不曉得,隻說要給你樣東西,讓你給帶回來。”
夏瑤:“東西?”
……
第二天,夏瑤帶著王二姨曬得一些山貨進了城。
來到王小慧住的家屬院,院子裡先前汙濁的空氣仿佛得到了淨化一般,沒有了土腥味和騷臭氣,就連堆放在樓道裡的鐵籠子也不知去向。
“你可算來了!”夏瑤剛進門,還沒站穩腳跟呢,王小慧急吼吼地拉著她往隔壁走,“葛叔都等你好幾天了!”
夏瑤疑惑道:“他等我乾嘛?”
王小慧:“一會你就知道了。”
推開葛叔家的門,大寶正坐在小板凳上給他念故事書:“……小黃鴨,鴨長得很快,每天都會吃很多的青,菜。”
大寶念得很認真,雖然認識的字不多,對照著拚音念得磕磕巴巴的,但他還是學著幼兒園老師那樣抑揚頓挫的語氣,哄著躺在床上的葛爺爺高興。
葛叔的右腿骨折了。
被兩條布帶懸吊在半空,上麵打了一層厚厚的石膏,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大半個月沒見,他整個人都蒼老了很多,眼角多了皺紋、鬢角長了白發,形同枯槁的身體沒了往日的元氣,隻有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意。
“大寶認識的字真多,比爺爺強多了。”葛叔不住地誇他道,嘶啞的聲音儘是疲憊。
夏瑤原本還很討厭他,但看他傷成這樣,又不忍心給他擺臉色。
“葛叔,你的腿怎麼了?”夏瑤問道。
葛叔悠長地歎了一口氣,淺聲道:“報應啊……”
王小慧接上了他的話,替他回答道,“前幾天上山,被捕獸夾夾斷的。”
夏瑤臉上沒有任何表露,心裡卻是樂開了花:確實!確實是報應!真是活該!
前段時間夏瑤每天都去山上破壞陷阱,野生動物保護中心的人除了沒收市麵上流通的動物,也把布置在山上的陷阱收繳了大半。
偷獵者們一方麵為了保護陷阱不被人發現,另一方麵也是想報複下黑手的人,又在許多地方放置了一些沒有做標記的陷阱。
他們篤定是有人多管閒事,所以把捕獸夾的力道開到了最大,目的就是要讓斷他們財路的人吃點苦頭。
沒想到,葛叔中招了。
葛叔被夾斷腿後沒人發現,直到下午才被巡山的人帶回到城裡醫治。
根據他的交代,保護中心的人在他彆處的出租屋裡找到了不少偷獵的野生動物,人證物證俱全,直接定了他的罪,判了整整五年的有期徒刑。
看在他腿受了傷的份兒上,允許他傷愈了再服刑,這也是對他最大的寬容。
夏瑤又問:“所以您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葛叔點點頭,“我想托你幫我把金蛋兒給放回到山裡頭去。”
夏瑤:???
葛叔朝大寶擺了擺手,大寶心領神會地走去廚房。
擔心金蛋被保護中心的人帶走,他一直把金蛋藏在廚房,除了喂東西喂水平常根本不讓它出來。拉出灶台下麵的筐,又拿起蓋在上麵的臉盆,這才把金蛋從籠子裡給抱出來。
被藏在廚房好幾天,金蛋更害怕了,緊緊地抱著大寶的手臂,身子不住地打顫,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葛叔瘦了,金蛋也瘦了。
看了眼金蛋身上褪去光澤的毛發,夏瑤皺了下眉:“為啥不讓保護中心的人帶走放生?非得找上我?”
葛叔:“給你,你肯定能把金蛋帶到山裡頭,給他們,說不定就給關到動物園去了。”
比起動物園,他寧願把金蛋送回到山裡頭去。比起動物園裡那一畝分地,深山老林才是真正的自由。
“它跟了我這麼幾個月,也該過過輕快的日子了。”
夏瑤輕笑兩聲,儘量讓語氣聽起來不那麼譏諷:“既然想讓它自由,為啥還把它給抓回來?”
“它不是我從山上抓的,”葛叔解釋道,“是我跟販子要的。”
當時他在飯店後廚等著拿錢,碰上了一個同樣在販賣野味的同行。他正在跟廚師推銷包裡賣不出的野味,其中就有才剛滿月不久的金蛋。
離開母親的金蛋就像是一件貨品,裝在袋子裡麵,被不同的人掂來掂去,卻沒有人願意收下它。
鄉下人不知道川金絲猴有多珍稀,城裡的人卻很清楚,所以任憑男人怎麼推銷也沒有飯店敢要金蛋。
眼看著男人要把金蛋丟進垃圾桶裡自生自滅,葛叔於是便開口向他要來養在身邊。
和夏瑤想得不同,沒兒沒女的葛叔並沒有把金蛋當成自己的孩子,在他眼裡,金蛋可憐歸可憐,卻還是個不會說話的畜生,它代替不了孩子,頂多是個可以逗樂的玩意兒而已。
伸手摸了摸金蛋頭上的軟毛,葛叔如釋重負道:“把它放回到深山老林,也算是給自己積點德了。”
看著葛叔充滿感慨的表情,夏瑤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他心惡?可他確實從販子手裡救了金蛋一條命;
說他心善?又有那麼多野生動物死在他手上。
這確實很難評……不過既然他已經受到了報應和懲罰,那隻能祝他成功吧。
聽到葛叔要把金蛋送走,大寶抱著金蛋依依不舍地望向夏瑤,奶聲奶氣地問道:“夏阿姨,你把金蛋帶走的話,以後我還能再看到它嗎?”
金蛋似乎很相信大寶,大概是因為都是幼崽吧,緊緊依偎在他懷裡,金蛋的眼神也不像在葛叔身邊時那樣畏懼。
“應該不會再看到了。”夏瑤回答道。
“啊……”大寶拖長音道,臉上充滿了委屈和不忍,“那我不能把它留在身邊嗎?葛爺爺不在,我可以照顧它,我會對它很好很好的!”
看得出來,大寶是真心喜歡金蛋,隻是……
看著向自己撒嬌試圖挽留的大寶,夏瑤有些手足無措。一般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的孩子都很霸道,她大可以冷漠地一口回絕。
而大寶這又軟又萌的模樣,讓夏瑤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說到底,她還是跟孩子相處的經驗太少,不懂得該怎麼應對這種情況。
唔,人類幼崽好難應付,還是動物比較好說話。
還好,王小慧看出了夏瑤的窘迫,主動蹲下了身子,伸手在大寶的小臉上輕輕捏了一下,反問他道:“金蛋不喜歡城市,住在城市裡的金蛋會不高興的。它也有媽媽,它的媽媽在森林裡等著它呢,隻有看到媽媽它才會高興。”
“你是希望它留在媽媽身邊,每一天都高高興興呢?還是留在你身邊,每一天都不高興呢?”
大寶沉默了。
他低頭看了眼懷裡的金蛋,四目相對,他不理解它漆黑的眸子總是裝著怏怏的情緒,但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寶將金蛋從懷裡抱出來,交給了夏瑤:“夏阿姨還是帶它回家找媽媽吧,我也想金蛋有媽媽陪,每天都高高興興的!”
他需要玩伴,可玩伴有很多;
它需要媽媽,但媽媽隻有一個。
自己有媽媽陪著,每一天都很開心,金蛋也需要媽媽呀~
一雙小手在金蛋身上留戀地撫摸了一遍後,他小聲地對它叮囑道:“金蛋,你以後一定要高興哦!就算再也見不到我,也要記得我啊。”
金蛋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回過頭,用尾巴尖輕輕地在他的手腕上繞了一圈,回道:“唧唧唧!”
……
“長得真好看哎!”
“毛好軟啊!”
金蛋從小跟在葛叔身邊,經過幾個月的馴化和調jiao,早就失去了大半的野性。
夏瑤把它帶回村子時引得村裡不少人來看,金蛋蜷縮在竹筐裡不吵不鬨,誰碰它都不會躲閃,哪怕對這些陌生麵孔充滿了恐懼,它也不會像野生猴子那樣叫喊示威、還手反抗。
屈服,這兩個字就像那條細鐵鏈子一樣,在它的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這仰鼻猴住得可遠哩,咱這附近的山上都見不到。”村長吸了一口水煙,慢吞吞地說,“你要送它得往西多翻幾個山頭,就那也不一定能找到幾隻。”
川金絲猴的數量本就稀少,就算是住在山裡的村民也不一定見過,送它回家?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事。
不過既然夏瑤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無非就是多翻幾個山頭嘛,權當鍛煉身體看風景了。
說著,村長又指了下在院子裡打盹的富貴,囑咐她道:“進山記得多找幾個人陪著,再帶上富貴去,迷了路富貴也能帶你們回來。”
“不用不用,入秋大家地裡的活兒不少,我自己去就行。”
夏瑤拍了拍褲腿上沾著的灰:“我在外頭認識個厲害的,有它陪著絕對不會有事!”
村長:“誰啊?能有多厲害?”
山那邊的林子裡,幺幺正躺在樹上呼呼大睡。入秋後,山裡的溫度幾乎沒降多少,這幾天連玩具都懶得玩了,幾乎每天都在找地方睡覺。
白天,它的土洞太熱了,還是樹上涼快,可哪有那麼多的樹能扛得住它那百多斤的體重?夏瑤在地上看到過不少折斷的樹枝,八成就是它給壓斷的。
“幺幺?”
夏瑤站在樹下抬頭呼喚著幺幺的名字,好半天,幺幺都沒有什麼反應。
幺幺喜歡把頭埋在樹杈上睡,四肢隨意地耷拉在樹枝兩側,姿勢跟醫院裡做痔瘡手術的患者差不多。呼吸時嘴巴不受控製地張開,舌頭像小狗那樣提溜在外麵。
等等,它嘴裡的是什麼?
距離太遠,夏瑤看不太清楚,隻看到好像有個什麼會動的東西掛在它的舌頭上。
越來越長、越來越細……
啪!
當它順著舌頭掉下來的時候,夏瑤趕忙躲到了一邊,那一滴拉絲的口水這才沒有滴在她的臉上。
夏瑤:……
“幺幺!彆睡了!你白天睡覺,晚上還睡不睡了?”
夏瑤拿出手裡新做好的玩具,敲了敲樹乾,苦口婆心的樣子宛如一個操碎了心的老母親。
“嗯……嗯!”
睡夢中聽到了夏瑤的召喚,幺幺迷迷糊糊地蹬了蹬兩條腿。伸手扒拉著眼睛,撒嬌似的哼了好幾聲。
困死個熊了!我一不種地、二不上學,為啥不能睡懶覺嘛!
幺幺緩緩坐起身子打了個哈欠,在樹上又迷瞪了好一會,這才趿拉著圓圓的大屁股不情願地從樹上爬下來。
還好幺幺沒有起床氣又很好哄,下來後,夏瑤往它手裡塞了個窩窩頭,立刻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
“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