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母熊貓還跟梔子吵了幾l句,見梔子咄咄逼熊,它也懶得動唇舌,隻是任由它發泄懷孕時積攢的焦躁。
通過望遠鏡,夏瑤在距離它們大概十幾l米的地方又看到了一隻熊貓。
那隻熊貓應該隻是路過,是公是母看不出,倒能看得出它很八卦,一直旁觀著這場罵戰遲遲不肯離開。
不止是夏瑤他們,梔子也感覺到了有一束八卦的目光在盯著自己。
轉過頭,梔子呲著牙衝那隻熊貓叫了兩聲,原地跺著腳,一副要衝過去把它撕成碎片的凶相。
“汪!汪!汪!”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吵架嗎?再八卦小心我揍你!
被它這麼一嚇,那隻熊貓果然灰溜溜地走了。
重新看向那隻闖進自己領地的母熊貓,梔子又使出了剛才那招,齜牙咧嘴地往前邁出兩步,裝出要把它暴打一頓的模樣。
“汪……哎?哎!”
梔子的嘴才剛張開,對麵那隻母熊就“蹭”地一下朝它撲了過來。
比梔子大了幾l歲的母熊也不是好惹的,能在山林裡生活這麼久,戰鬥能力自然比它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要強得多。
彆看母熊貓身材沒有梔子健壯,卻能輕鬆把它壓在身下。
一口咬在它脆弱的脖子上,前一秒還是所向披靡的女將軍呢,下一秒的嗚咽聲又變回到了那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
“梔……”
“彆。”
沈斌剛要叫出聲,就被夏瑤死死地捂住了嘴,“彆出聲,梔子不會有事。”
本以為梔子會被那隻母熊貓暴打一頓,沒想到它並沒有對梔子下狠手。
母熊貓看似是咬住了梔子的脖子,實際上根本用力氣,更像是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它安靜下來。就像是母親教訓不聽話的孩子一樣,不輕不重地揪著它的後脖頸。
“嗯,嗯……”
意識到母熊貓並沒有傷害自己,梔子尷尬地舔了舔唇,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後,它目光閃爍
地看向彆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哎呀,裝凶被看出來了……
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將軍?什麼叱吒風雲的女魔頭?都是它裝出來的。
梔子今年隻有四歲,和山坳裡的樂樂差不多大。正值芳齡的小女生怎麼可能是個鬼羅刹?不過是它在這野外森林求生的手段罷了。
小時候它向往著野外,直到真的離開飼養員們它才知道大自然有多麼的殘酷。
可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不被其他動物欺負,它必須要裝出堅強、裝出凶悍的樣子。
事實證明這樣很管用,每當它齜牙咧嘴地大叫時,那些動物都會躲著自己走,就連比自己大的熊貓也沒有傷害自己。
可惜,還是被這個姨姨看出來自己的虛張聲勢了。
從梔子身上站起身,母熊貓舔著爪子上的毛,打了個哈欠後便邁著慵懶的步伐離開了竹林。
它身上的四個秘密是淺棕褐色的,它也是當過媽媽的熊。
大家都是女熊,女熊何苦為難女熊?更何況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更沒必要跟它置氣了。
慢慢鬆開捂著沈斌的手,夏瑤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在變化。
是女兒沒有挨打的慶幸?是重新見到女兒的興奮?是想到女兒吃苦後的擔心……
當初讓它參加基因交互計劃,是覺得它膽子很大,以後在叢林裡一定不會受欺負。
可現在他才意識到,它還隻是個孩子,像木槿一樣需要自己的保護。
今天它可以裝作凶狠地嚇走其他熊貓,可下一次呢?
看到梔子比剛放生的時候瘦了許多,沈斌的眼眶微微濕潤了。
等母熊貓走後,梔子坐了下來,繼續吃著旁邊沒吃完的竹子。
沈斌和夏瑤輕手輕腳地向它靠近,走到二十米外的地方時,他溫聲叫了一聲它的名字:“梔子?瓜娃?”
因為梔子之前一直被當成男孩看待,除了它的名字外,還有“瓜娃”這個小名。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聽到那個熟悉的稱呼,梔子倏地愣了一下,轉動著頭上的兩個“小蒲扇”,它扭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沈斌。
這是時隔大半年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沒有想象中那種久彆重逢的喜悅,雙方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彼此。
近距離觀察著梔子的臉,儘管長得比木槿要凶,而且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些粗糙,可依稀還是能看出小女生的特點的。
就比如它的身上沒有兩顆鈴鐺。
放下手裡吃了一半的竹子,梔子站起身聳了聳鼻子,靠味道確認著沈斌的身份。
樣貌會變、衣服會換,但是屬於他的味道是不會變的。
“在外麵這幾l個月,你受苦了,”沈斌操著一口親切的秦省話對梔子說道,“跟俺們回去吧?回家裡頭住,家裡有吃有喝不用再擔心有人欺負你了。”
熊貓保護研究基地的第一期已經進入收尾階段,差不多一個月就能啟
用了,正好可以把它帶回去,照顧它把孩子生下來。
這兩天聽唐誠說,研究基地會采取野外放養的模式,這樣一來,梔子在裡麵也能找到對象,繼續當初的基因交互計劃。
木槿在動物園,梔子在保護基地,想見隨時都能見到,美得很!
梔子沒有出聲,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見梔子沒有反應,沈斌翻過手掌,微微蜷起了手指:這是之前訓練時他常用的手勢,意思是“過來”。
以前,隻要梔子和木槿看到他用這樣的手勢,就算不說話也會屁顛屁顛地跑到他身邊。
但這次,它沒有……
沈斌:“跟爹走吧,咱不在外麵受苦咧。”
梔子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望著沈斌歎了一口氣後,轉身朝著山上走去。
“梔子?瓜娃?你這是要上哪啊?”
走了幾l步後,梔子停了下來。再次轉過身,它眼睛裡的情緒依舊是冷冰冰的,沒有要靠近的意思。
看著梔子冷漠的神情,夏瑤替它向沈斌回答道:“梔子它不想去保護基地,它想留在山上。”
梔子已經長大了,是可以保護自己的大姑娘了。
雖然山林裡充滿了危險,吃喝要靠自己尋找,睡覺的地方也不像水泥小屋一樣舒服,可它正在努力習慣,努力適應著這樣的生活。
孩子總有獨立的一天,它現在就在學著獨立,它也想繼續獨立。
或許以後的生活會越來越不容易吧,但它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
靜靜地望著彼此,沈斌在梔子的瞳孔裡看到了它的答案。
沈斌把手撤了回來,臉上擠出了一個苦澀的笑。朝它揮一揮手道一聲再見,他選擇尊重它的決定。
沈斌:“去吧,爹支持你。”
“嗯!嗯!”
這次,梔子給出了響亮的回應。
梔子,是帶給人希望和喜悅的花,希望它以後能像梔子花的花語那樣堅強,並且一生的堅持下去……
回去的路上,沈斌一直是怏怏不樂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那座山,他還是放不下梔子。
“彆擔心了,咱們可以經常來看它啊。”助手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
另外拿著相機的人跟著幫腔:“是啊,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等過幾l個月,梔子要生了咱們再來看它,順便多帶點水果。”
“哦對!我就說忘帶了點啥?忘拿水果了!”
“嘁,平常去看木槿可沒見你空過手,咋?咱梔子不配?”
“少來啊,我這不是急忘了嘛,下次,我下次肯定給它帶兩箱來!”
“光帶水果哪夠啊,蜂蜜和窩窩頭也得帶來點,營養均衡。”
“牛奶,還有牛奶!”
“對對對,生孩子得補充營養,得多準備點奶。”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沉重的氣氛頓然緩和了不少。
就像他們說的,梔子隻是留在山上而
已,又不是生離死彆,沒什麼好難過的。隻要想,大可以來山上看望它嘛。
走到山下準備開車離開時,唐誠忽而看向了旁邊的那座山:“我記得夏瑤同誌說,有兩隻懷孕的熊貓,而且都是經過人工圈養的。梔子是找到了,那另一隻……”
大家隻顧著念叨梔子了,這才想起在山上時夏瑤的分析。
是啊,梔子找到了,那另一隻熊貓的情況還不知道呢。
這裡距離最近的村子少說也有兩三公裡,山上也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不像是村民偷偷養的。而且動物園在健健康康之前,也沒有養過熊貓……
要知道夏瑤有沒有分析錯,怕是要找到這隻熊貓才能知道了。
簡單休息一番後,大家再次爬上了這座山。
相比梔子所在的那個山頭,這座山要更高,山勢也更加險峻。
這是一座很少有人來的荒山,山上沒有土路、沒有指示牌,進了山後就隻能靠指南針來尋找位置,白天還好,入了夜後很容易迷路。
也正是因為沒人乾預,這座山頭的野生動物種類更多,剛上山不久他們就看到了幾l隻野鹿,還有一隻紅毛狐狸。
地上有不少新鮮的動物糞便,不過隻有快到竹林邊緣時,才能看到大熊貓特有的“青團”。
上次來時,夏瑤根據糞便的不同估測這座山上應該是有三隻熊貓,懷孕的那隻一直住在山陰,另外兩隻則在山陽和山陰之間遊蕩。
“咱們還是不要分開行動了吧?”孔祥明抬頭看了眼漸漸西沉的太陽,不安地摸了摸後脖頸,“山上的野獸多,咱們走一塊更安全一點。”
沈斌點點頭,讚同道:“那就分成兩撥吧,七個人一隊,彆離得太遠了,遇到猛獸也好應對。”
兩邊的保護中心人數差不多,夏瑤跟著唐誠他們,正好是七個人。
在山腰分好隊伍後,大家開始向南北兩側分開尋找。
“啊!!!”
剛分開沒多久,就聽到沈斌那邊的人發出一聲尖叫。
眾人連忙趕過去,隻見他指著一隻從草叢裡竄出來的狸貓,嚇得臉都白了。
簡單安慰了他幾l句後,大家還沒再次分開呢,沈斌那邊又有人大驚小怪地呼喊道:“你們快來!快來看啊!”
圍聚到他身邊,順著他指的地方,眾人看到了地上有一條長長的石縫。
石縫看著隻有細細的一條,實際上蔓延得很長,裡麵有螞蟻窩,有正在生長的植株,越往下這條石縫的縫隙就越大。
“還以為是怎麼了,沒見過山縫嗎?”高滿撇撇嘴道。
山市偶爾會有地震,地震過後就會在山上留下這些縫隙,有的寬、有的窄,沒什麼可奇怪的。
夏瑤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說循著山縫來尋找,可能會有線索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男人點頭如搗蒜,指著那條石縫繼續道,“你們看,這裡的樹距離都很遠,而且山坡沒有太鬆軟的土用來刨洞
,所以……”
“所以熊貓很可能會在比較大的石縫裡安家。”沈斌接上了他的話說道。
熊貓能住得地方不止有山洞、樹洞,隻要能夠容身,石縫和山縫也會是它們的家。
形成了山縫的地形很明顯,隻用找這些地方就行,知道這一點後就能減少大家尋找的難度。
眾人在山上找了將近一個小時,終於,他們找到了那隻熊貓的行蹤。
他猜得沒錯,熊貓確實在山縫裡安了家。
可是,夏瑤就隻猜對了一半。
錯的一半是熊貓沒有懷孕,對的一半是那確實是一隻母熊貓,而且此刻正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孩子。
那是半山腰處的一條山縫,旁邊大概十幾l米的地方是一條山澗,清涼的山泉落在石頭上濺起了水花,讓這裡的溫度變得很低。
那隻熊貓縮在山縫的最裡麵,一雙眼睛警惕地盯著外麵的那些人,抬起手蓋在崽崽的身上,它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孩子。
眾人沒有輕易靠近,而是站在山縫七八米外的地方輕聲觀察。
“它好像不是很怕我們?”
“夏瑤不是說了嗎,它是有人養過的,當然不會怕人了。”
“可是它懷裡的孩子怎麼也不怕我們,叫都不叫一聲。”
“可能是捂得太嚴實了,看不到我們吧。”
母熊貓長得有些潦草了,沒有幺幺那麼乾淨、沒有樂樂那麼陽光,同樣是在野外長大,它更像是逃荒的難民,眼神空洞、雙目無神,半個魂知道丟到哪去了。
它很瘦,是短期饑餓導致的那種病態的消瘦,它懷裡的那個孩子長得圓滾滾的,隻是……
“它的娃得有六七個月大了吧?”沈斌湊到夏瑤耳邊小聲猜測道。
看著它懷裡的那個糯米團子,夏瑤有些不安:“應,應該吧。”
那隻糯米團子和平平安安六個月時一樣大,甚至比它們還要胖一些呢,身上的毛卻沒什麼光澤,還有那兩條耷拉下來的小胖腿,偶爾還能看到幾l隻蒼蠅在它身邊飛過。
正常的熊貓崽崽應該是很活潑的,哪怕是有媽媽護著,它也會對外麵充滿了好奇,不會是一動不動、毫無聲息的。
除非它……
“它懷裡的孩子是不是已經死了?”
不知是誰提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母熊貓的雙臂之中。
它懷裡的崽崽軟得像是一隻毛絨玩具,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安靜地享受著媽媽懷抱裡的溫暖,一直是媽媽心裡最疼愛的寶貝。
那隻小熊貓確實沒有生命的跡象,它的生命停留在了最憨態可掬的六個月大,隻是,它的媽媽似乎還不肯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意識到大家都在看自己的孩子,母熊貓調整著身體的姿勢,轉過身子背對著那些陌生而灼熱的目光。
崽崽還小呢,憑什麼讓你們看?
它,它現在隻是睡著了而已,睡著了好長大、好長高。
輕輕在孩子的頭上親了一口,母熊貓把頭垂得更低了。
那一刻,夏瑤似乎知道那些糞便為什麼會那麼少了。因為除了懷孕之外,病痛和心痛也會讓母親的食欲降低。
“你們看,它的尾巴上是什麼?”曹梅的眼最尖,一眼就看到了母熊貓尾巴上的東西。
母熊貓的尾巴上掛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用望遠鏡來看,可以看到它尾巴上的東西是一個圓環,隻有小拇指一般大,因為長時間沒有清理,上麵覆蓋了一層鐵鏽。
圓環上麵好像有什麼字,隻是鐵鏽太厚,有些看不清楚,依稀隻能看到兩個“口口”的形狀。
不像是陷阱留下來的,更像是被人故意弄上去的。
看來夏瑤的猜想沒錯,這隻熊貓確實有被人飼養過的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