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很想問,秋澈明明有那麼多盟友、那麼多對政治之事敏感的同盟。
為什麼她似乎隻對自己格外關注?為什麼隻執著於要讓李青梧也親自來學習這種事?
又怕這問題實則隻是她自作多情——
畢竟如今身為“夫妻”,李青梧若是跟不上秋澈的思路,也就配合不了她的一些決策計劃。
這對於瞬息萬變的朝堂上的政客來說,是可能致命的。
秋澈也許,隻是為了讓她跟得上自己的節奏。
又或許……隻是為了將來的分離在做準備。
畢竟,她親口說過的,遲早有一天,她們會和離。
——李青梧看得出來,秋澈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隻是為了對父兄的陰謀負責,就答應了她成親的請求。
這對她來說幾乎是沒有好處的,因為連妻子長公主的至高地位,也隻會讓她處於更風尖浪口的位置。
李青梧知道,秋澈不是會為一處風景短暫停留的人。
她不會停下腳步。
若是想在秋澈身側呆得再久一些,她就隻能努力提起自己的節奏,去追隨對方的步伐。
直到有一天能夠和她並肩而立。
——就像她身側的那些盟友一樣。
李青梧一走,秋澈立刻就忘了還有湯這回事。
她一直坐到亥時,才驚覺屋內燈火都已經快燃儘了。
於是扭了扭坐得僵直的脖子,合上折子,準備起身離開。
端起那碗湯時,她感受了下碗身冰涼的觸感,遲疑了一下。
最後還是不想辜負李青梧的好意,匆匆將已經冷掉的湯囫圇喝了個乾淨。
沐浴過回到臥房時已經很晚,秋澈卻發現李青梧竟然也還沒睡,靠坐在床頭,腰身搭著被褥,正捧著賬本看得入神。
這幅樣子,讓秋澈莫名想起了她中藥那一天,那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麵。
她當即甩甩頭,又忽然想起什麼,剛踏進去的步子又退了回來。
秋澈轉頭,低聲吩咐了玉明幾句。
還是李青梧敏銳地聽見了門口低語聲,抬頭看去,才見她再次抬步走進來。
秋澈問:“怎麼不睡,這麼晚還在看賬本?”
李青梧:“府中沒有管家,鋪子生意的賬本,還是我親自處理更安心。”
“你不也沒睡嗎?”
秋澈選擇假裝沒聽到她後麵一句,坐上了床榻。
李青梧往旁邊挪了挪,給她讓位置。
又翻過一頁賬本,猶豫了下,對著她的側影解釋道:“你那冊子我也看過了,但太長,一時記不太住,我明日再看一遍。”
“好。”秋澈也點頭,又理所當然道,“既然你管著財務,那我的俸祿也交到你手裡吧。”
李青梧愣了下,想說:這怎麼行,不是有玉明嗎?
可秋澈卻仿佛預料到她想說什麼一般,提前堵住了她的話頭:“一個府邸,賬本分了兩份來管,到底不太方便。何況府中有你父皇的人。”
若是讓人知道夫妻兩個的銀兩還分開管,這豈不是也代表了感情不和?
最後麵一句話,她的聲音低
了下去,沒再接著說。
但李青梧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抿抿唇?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再推脫,說:“好。”
秋澈又就著賬本之事與她閒談了幾句,發現她雖然於政事上一竅不通,但在此事上卻出奇地思路靈活。
提起該如何經營皇帝記在她名下的那十幾間鋪子和土地,可謂有條有理,侃侃而談。
說到興奮時,她眼眸微微發亮,更加炯炯有神、引人注目起來。
秋澈認真聽著,時不時順著她的話提問幾句。
然後都會得到更激動的回應。
最後聊完了,她笑著說:“你不是說你沒有擅長的事嗎?這不就說的很好?”
李青梧怔了一怔。
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說,你說的很好。
“若你有興趣,不妨試著學一學如何做生意。”秋澈提議道,“你很聰明,於此道上又有天賦——總之,若是換成是我,我是沒有這麼多經營錢財的點子的。”
“玉硯還總說我花錢大手大腳,不懂節製,”她玩笑般道,“現在好了,有你幫忙,不必再愁銀子莫名奇妙地被花光了。”
“說不定,它要比政務更適合你。”
李青梧想了想,攥緊了握著賬本的手指,半晌,又鬆開。
她也笑著說:“我試試。”
又是一夜安眠。
第二天,秋澈醒得比李青梧要早。
她是被肚子疼憋醒的。
早起上了兩趟茅房回來,她整個人的臉色都白了幾分,再回臥房時,看見陳回春大夫坐在主院的院子裡,正和玉明聊著天。
這次他沒蒙著眼睛。
一打眼從玉明身後瞅見秋澈的臉色,陳回春立刻識時務地起了身,道:“秋大人,這是怎麼了?”
秋澈擺擺手:“吃壞肚子了而已。”
陳回春:“……”
不是吧,吃壞肚子也要專門請他來看?
這群土匪到底把他這個名醫妙手陳回春當什麼人了!
秋澈一看陳回春的臉色就知道這小老頭在想些什麼,也沒解釋,隻是扭頭問玉明:“公……夫人醒了嗎?”
玉明顯然對“夫人”這個稱呼還有些不適應,但還是福身道:“醒了的,方才還問屬下您去了哪裡。此時應當還在洗漱。”
秋澈點點頭,吩咐她:“你帶陳大夫去偏殿坐會兒。”
陳回春一頭霧水,還想詢問,一聽玉明說有上好的錦龍雪蓮茶,立刻閉了嘴。
看似吹胡子瞪眼、實則屁顛屁顛地跟著人走了。
錦龍雪蓮茶,茶葉的生長環境十分苛刻,向來隻有皇家人才能享用。
因為茶味甘甜、葉似雪蓮,且出自錦龍州而得此名,是無數品茶之人的摯愛。
但許多人終其一生也喝不到這等好茶。
公主府中能有,還是托了李青梧的福氣。
皇帝雖然心裡並不在意她的感受,但麵子功夫
還是做足了的。
而好巧不巧,玉明查到的消息裡?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陳回春就是個典型的好茶之人,功名利祿打動不了他,金銀財寶他也不缺,又無妻無子,向來孤身來往。
隻有一杯好茶,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效忠幾分。
秋澈想著,推門進了臥房,見李青梧已經洗漱好了,正坐在桌前看她昨晚給的那本冊子。
瞧見她回來,李青梧先是抬頭,隨即臉上的笑凝固了一下,起身皺眉道:“你一大早出去,是因為身體不適嗎?”
秋澈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隻是著涼罷了,上了幾趟茅廁,無礙。”
其實應該是昨晚那碗涼了的湯惹的禍。
但秋澈懶得解釋,也怕李青梧覺得自己犯蠢,湯冷了還非要喝。
她沒有說更多,轉而提起其他的話:“這冊子,你大致看完了?”
李青梧靜了靜,還是先回答了她的問題:“嗯。”
“那如今你可知道,我為何要在此時提出修改律法?”
李青梧思索了下:“大概明白了。”
秋澈順勢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示意她說說看。
李青梧又不動聲色看了眼她的臉色,儘量用簡潔的話語表述了一番自己的感受。
秋澈聽完點頭,感慨道:“你真的很聰明,一點就通。”
隻是從前沒有這個學習的環境,局限了她的思維而已。
李青梧被她誇得有些臉紅,輕聲問:“所以,我說對了是嗎?”
“大差不差,”秋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揉了下腹部,道,“隻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之所以要加上關於纏足、和離等維護女性權益的律法,不是為了什麼大義或者民心。”
——雖然她在皇帝麵前,也是這麼解釋的。
“我選擇這麼做,僅僅是因為想給自己鋪路而已。”
“若有朝一日我女扮男裝的消息敗露,你可以選擇與我和離,而我也能因為律法已經改革,抬高女性地位,從而提高那時我的話語權。”
秋澈看著她,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低聲道,“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無私。”
她知道李青梧似乎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對秋澈似乎有一層奇怪的好感加成。
好像她做什麼都是對的,李青梧都會毫不猶豫地聽她的話去照辦。
秋澈不理解這種好感是哪裡來的。
最後隻能歸咎於自己最近風頭太盛,讓李青梧也以為自己真的和傳聞中那樣,意氣風發無所不能了。
但李青梧聽了,卻眼睫微微一顫。
隨即輕輕道:“君子論跡,不論心。”
這次換成秋澈沉默了。
半晌,她歎了口氣,笑著起身道:“好吧,那就當我是個‘君子’吧。”
“——走。”
“去哪兒?”李青梧下意識隨她起身走了幾步,慢半拍地問了一句。
秋澈回頭看了她一眼。
隨即目光下移,
低低道:“去給你看腳傷。”
李青梧頓時僵在了原地。
她縮了縮裙擺下的一雙小腳,磕磕巴巴道:“可……我的腳,沒有受傷。”
隻是纏了足。
“纏足也是腳傷。”秋澈平靜道,“我雖然廢除纏足,免去了後來的女子受苦,可已經纏足的女子,卻也不能置之不理。”
李青梧啞然,宛如一塊廢鐵卡在了喉嚨裡,讓她滿肚子的話突然都變得不上不下起來。
“陳回春是京城裡最有名的大夫,上次也是他親自診斷,說你中的是過情關——如今他是我們的人,你可以放心。”
“說不定……他有機會能讓你的腳恢複。”
“你若能恢複,那其他的女子說不定也能恢複。”
仿佛知道她會遲疑猶豫般,秋澈淡淡笑了笑,搬出了一個李青梧幾乎無法拒絕的理由:“你就當幫幫我的忙,行不行?”
李青梧還是猶豫:“那如果……如果治不好呢?”
秋澈輕聲歎息:“如果他都治不好你,那我也不必再修改纏足相關的條例了。”
這麼聽起來,倒也確實不是為了她才特意請人來看的。
李青梧心中的虧欠感少了幾分,也生不出再拒絕的心了。
如果目的是為了能醫治更多的人的話,那所謂的外人不能看女子的腳的舊俗,其實也已經無關緊要了。
李青梧低頭,看了眼自己小巧精致的金邊繡花鞋,恍惚間想的卻是:
原來昨天秋澈看她那一眼,不是在嫌棄她?
而是……
想要將她的腳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