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被福子帶著,從禦書房門前走過時,看見台階下跪了兩個人,正是太子李恒茂,和他形影不離的跟班,三皇子李恒宇。
兩人原本正低聲說著什麼,李恒宇皺著眉,太子則一臉不耐,揮開他的手:“你不願意跪就走!父皇向來疼愛我,我就不信他會一直不肯見我。母後有沒有與人私通我還不清楚嗎?定時有人蓄意構陷!又害了她性命!”
“母後已經枉死,我絕不能再讓父皇如此對待她的身後名
,否則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李恒宇似乎想辯解:“二哥,我不是……”
話音未落,看見迎麵走來的秋澈,兄弟倆都閉上了嘴。
看樣子這對好兄弟是鬨了矛盾了啊。
秋澈平淡地心想。
不得不說,這太子的想法倒是天真得可愛。
她從始至終沒什麼表情,甚至帶著習慣性的笑意,朝兩人禮數周全地行過禮,這才和他們擦肩而過。
太子卻瞪了她一眼,咬著牙問三皇子:“他方才是不是在嘲笑本宮?!”
李恒宇諾諾道:“不,不知道。”
“不什麼不知道!你以前不是挺會看人臉色的嗎?現在不過是母後死了,本宮還沒失勢呢,你就慫了?不敢替本宮罵回去了?”
太子咬牙切齒道,“不過就是個小小四品官,攀了四妹這個‘高枝’,官位升得快了些,得意什麼?”
李恒宇又唯唯諾諾地應是。
太子恨鐵不成鋼,陰著臉不說話了。
恰好此時一道身影提著食盒,拉著另一個小身影,從不遠處亭亭嫋嫋地走來。
身後還跟著一眾宮女太監。
對比起地上跪得孤孤單單的兩人,可謂眾星捧月。
仿佛沒看見地上還跪著兩個人似的,徐賢妃眼也不抬地從旁邊走了過去。
平邑公主疑惑地看看太子,又看看徐賢妃:“母妃,太子哥哥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啊。”
徐賢妃這才注意到他們一般,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啊,怎麼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臣妾還當是哪個不長眼的,在這禦書房門口擋著道兒L呢……真是失禮失禮。”
話雖如此,她的表情可半點都不歉疚。
太子臉頰邊幾乎青筋畢現,恨恨低聲道:“賢妃娘娘也不必太得意,本宮一日還是太子,你就一日該給本宮行禮!落井下石,小心來日一報還一報!”
這威脅實在太過孩子氣了些。
更何況,太子平日裡欺男霸女的惡事做的還少嗎?若論報應,他第一個要被報。
從他嘴裡聽到這種詞,徐賢妃還當真是有些驚訝。
“太子當真是出息了,還知道威脅人了,可惜啊……”
她笑得花枝亂顫,笑夠了,又傾身,用新做的護指勾了下太子的下巴,麵帶笑意,語氣卻十分冷漠:“皇後娘娘私通金吾衛統領,你以為,你身為她的孩子,皇上真的不會疑心於你的身份嗎?”
“現在不動你,當真一直不會動你嗎?你這個太子,究竟還能當多久呢?”
徐賢妃低聲說罷,又直起身,勾勾唇,仿佛沒看到太子忽然變得慘白的臉色一般,重新牽起懵懵懂懂的平邑,得意洋洋地踏進了禦書房的大門。
從頭到尾,看都沒看同樣跪在旁邊的三皇子一眼。
……
秋澈回了公主府,前腳才和李青梧說罷宮中得來的消息,後腳就收到了吳易起的飛鴿傳信。
信紙上隻有兩個字,賜死。
秋澈立刻就明白過來,皇後不是畏罪自殺,是被皇帝賜死的。
沒想到吳易起一個從七品小旗,就因為身處錦衣衛,消息反而要比她這個從四品來的更快。
她把紙條遞給李青梧,李青梧同樣疑惑,委婉道:“你確定……吳易起已經和我們結盟了嗎?”
秋澈想了想:“以他的心眼子,做不出假裝當間諜這種事……哪怕是醉酒戲言,他酒醒後也該清楚,如今我們是最好的合作隊友。”
有可能是吳易起回府後跟吳如生服了軟,不知用的什麼方法打聽到的內幕。
李青梧點點頭,將信紙拿到燭台上燒了。
秋澈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忽然想起李青梧曾說,李式培養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做自己監視權臣的眼。
如今她是殿前紅人,勉強也算是個“權臣”。
她上次無意間聽見茯苓說,每次皇後皇帝來信,李青梧都是亂寫一通回複給李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希望是真的。
因為她覺得,李青梧雖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大事上拿得起放得下,秋澈不覺得她會在這種形式下,仍然心甘情願做皇帝沒有自由的眼。
秋澈一直在努力拉著她往前走,告訴她女人的路也不止一條,不止是因為愧疚虧欠,其實也存了這個心思。
但李青梧從沒在她麵前提過這個話題,秋澈便也隻能當做不記得了。
略帶複雜地看了李青梧幾眼後,對方忽然轉頭問:“對了,袁符呢?”
皇後被迫“自殺”了,那身為事件裡的另一個主人公袁符呢?
秋澈頓了頓:“聽說是削去統領的職位,同樣貶為庶人,待秋後問斬了。”
秋澈本以為皇後死前一定會拉她一起下水,哪怕是胡言亂語,隻要說了,以皇帝的疑心病來說,必定也能在他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誰知道看皇帝的樣子,皇後似乎沒有牽扯進任何人。
懷疑秋澈,也不過是因為前幾天皇後為她說了幾句話。
這倒是十分出乎意料了。
說是秋後問斬,實際上,袁符不到半個月就上了刑場。
他被架在木檻車裡,蓬頭垢麵,精神不濟,全然已經沒有了當初金吾衛統領的氣勢。
看上去在詔獄裡吃了不少苦頭。
周圍百姓群情激奮,都在朝他扔菜葉和臭雞蛋。
腐朽的朝堂製度已經讓這個國家的人民變得麻木不仁,枯燥乏味的生活裡,名正言順地八卦他人和指責他人,就成了他們生活裡最大的樂趣。
即便很多人其實並不知道,這個死刑犯是因為什麼才會被執行死刑的。
人們不在乎,人們隻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
囚車路過時,秋澈就坐在玲瓏閣的雅間裡,與楊裘兩人議事,她忽然心有所感般,順著群情激奮的叫嚷聲,低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恰好
對上了袁符抬頭看過來的眼神。
陰鷙,痛恨,隱約瘋狂。
像孤注一擲的賭徒。
等秋澈反應過來,木檻車已經走過去了。
好像那一幕隻是她的錯覺。
楊裘也看到了袁符,目送木檻車遠去,這才抬頭,道:“說起來,你覺得,是誰把那些證據送到陛下桌案上的?”
他們都知道楊裘指的是什麼——皇後私通的證據。
連秋澈都隻是無意間撞見過一次,並無實質性的證據,對方又是從哪裡得來的線索呢?
上輩子,皇後可是直到秋澈死了,她的私情都沒有被暴露出來的。
秋澈思索著:“不知,但必定是對宮中情形十分熟悉的人。”
吳易起百無聊賴道:“這不是廢話嗎,哎……我倒覺得是我祖父的可能不大……他沒那個閒心收集皇後偷情的證據。”
這小子倒是適應良好,說當間諜就當間諜,半點不拖泥帶水,賣起他祖父來那叫一個乾脆利落。
秋澈笑笑,沒回話。
楊裘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他祖父從前或許是沒有那個閒心,但如今對秋澈懷恨在心,就很難說了。
更何況,誰說證據就一定要是真的呢?
對於上位者而言,隻要給他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就足夠了。
吳易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抓狂道:“不是,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怎麼,又是隻有我不懂了是吧?!”
秋澈沒理他,抿了口茶水,淡然地轉移話題道:“普陽水患一事,你按我說的,向陛下提議就行。”
楊裘道:“我還是認為,此法太過冒進,普陽水患由來已久,冒然修繕渠道引水,費時費力,如今國庫空虛尚未恢複,若要修繕,恐怕又要加重賦稅。最好還是尋個折中之法……”
吳易起聽得拍桌而起:“喂!你們彆自顧自地又說起來了不理我啊……普陽水患?是說江南那邊的普陽嗎?”
秋澈悠悠道:“這你不必擔心,我自然會解決。”
楊裘反問:“你說的解決,是用一堆陳年舊案去彈劾群臣,逼他們將庫存銀兩一一上交國庫?”
吳易起又插話道:“哎呀確實,這也太不厚道了!”
秋澈道:“有何不可?他們的銀子本就是貪公充私得來,拿來修水渠倒是正好。”
吳易起立刻又轉變陣營,說:“對啊對啊,既然是貪公的,那也該上交!”
“我是擔心,你才入朝堂多久,”楊裘蹙眉,“就如此堂而皇之為自己樹敵,未免太過冒進……”
吳易起像個牆頭草:“這話說的也沒錯,秋兄,你聽聽你聽聽。”
秋澈聳肩:“反正最大的敵人也樹了,不在乎更多還是更少。”
吳易起還要張嘴。
兩人一同轉頭,異口同聲道:“你閉嘴!”
“……”
吳易起焉了吧唧地趴了回去,嘀嘀咕咕道
:
“閉嘴就閉嘴,這麼凶乾嘛……”
三人又聊了片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楊裘見她堅持己見,便也歎了口氣不再勸了。
吳易起看她起身,抬頭道:“你乾嘛?不留下吃頓飯再走?”
“不了。”秋澈想起上次跟他們吃過飯後,再回去時麵對的場景,提了提唇,淡淡道,“家裡有人等。”
吳易起不知想到了什麼,展開扇子遮住自己扭曲的表情,語氣卻是掩飾不住的酸不拉幾:
“喲喲喲還有人等……有家室的人啊,真是跟我們這些孤家寡人不一樣咯。”
他斜著身子靠近楊裘,陰陽怪氣:“我看啊,某些人是掛懷美人,根本心都不在這裡吧~”
楊裘無奈搖頭。
說起來,楊裘才是在場這三個人年紀最大的一個,但他二十幾年來一心隻讀聖賢書,又固執地追求與心愛之人一起白頭偕老,才會至今始終沒有成家。
反而是秋澈,年紀最小,卻是最早成家的一個。
秋澈:“酸死你得了。”
吳易起就哈哈哈地笑。
秋澈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又倒回來,踹了吳易起一腳。
吳易起笑到一半被迫戛然而止,捂著腿不可置信道:“你乾嘛?!”
秋澈道:“青梧現在是我的人。”
吳易起茫然又憤怒地眨眨眼:“所以呢?這是你踢我的理由?!”
秋澈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輕飄飄道:“我的意思是,再美也不是你的,你彆惦記。”
吳易起:“……”
他氣得一個倒仰,無語又好笑:“行行行好好好,你們恩愛,我是外人!行了吧!”
秋澈但笑不語,轉身揮了下手:“真走了。”
吳易起直翻白眼:“慢走不送啊這位爺——”
楊裘則微微頷首,目送她離開。
一直到人走到酒樓門口,上了馬車,吳易起還在一邊碎碎念著說秋澈有多小氣,提一句“美人”都要挨踹。
見他低頭在看窗外,也湊過來,疑惑道:“人都走了,你在看什麼?”
楊裘突兀道:“你沒發現嗎?”
吳易起一頭霧水:“發現什麼?不是……你們怎麼一個個都喜歡話說一半吊胃口啊?!”
楊裘道:“秋澈的骨架。”
他想了想,斟酌著形容道:“比我們似乎都要小一些。”
吳易起還沒反應過來:“啊?比如?”
“比如手。”楊裘說,“要比我們纖細些。”
“興許是……美男子都瘦弱些?”吳易起打了個寒顫,又說,“你沒事關心人家骨架大不大乾嘛?你研究醫學的啊?”
見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楊裘便在心裡歎了口氣,沒回答他後一句話,隻是抿了口茶,收回目光,說:“也許吧。”
他沒說出口的是,秋澈是習武之人。
而他的父親趙王崢嶸沙場半生。
雖然不明顯,但趙王整體的骨架是要比尋常人寬大一些的。
像秋澈這樣,習武,卻還如此纖瘦的“男子”……
實在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