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正愣神,一晃眼,發現他們竟然已經走到了木屋跟前。
一道纖瘦的身影靠在門框邊,正靜靜地看著他們的方向。
也不知聽到了多少。
秋澈眼前一亮,正要上前,又想起他們剛剛聊的是什麼,怕李青梧聽見又會胡思亂想,於是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她回頭,一本正經地轉移話題道:
“……您誤會了。”
秋澈說:“我沒有懷疑您撒謊的意思……隻是在想,或許要在此處多加叨擾您一段時間了。”
江伯同樣看見了木屋門口隻穿著一件單薄衣裳的李青梧,聞言把目光挪了回來,疑惑:“哦?”
秋澈笑笑,抬了抬自己尚且裹著紗布的右手:“養傷。希望您彆嫌棄。”
江伯瞅了她兩眼,哼了一聲,也沒說信不信,反正算是默認了。
秋澈這轉身,將木劍隨手往院子裡的石桌上一丟,快步走到李青梧麵前,眼底是克製不住的驚喜:“你醒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李青梧張了張口,仰頭看她,眼底帶著幾分大夢初醒一樣的恍惚:“……沒有。”
秋澈上前一步,還要再說,李青梧卻輕飄飄轉過視線,越過她的身影,看向江伯:“這位又是……”
秋澈道:“江伯。是他救了我們。”
李青梧微妙一頓,點點頭,行禮道:“多謝江伯救命之恩。”
江伯擺擺手,轉身道:“醒了就好。我去拿著養身的藥來給你們,記得每日熬了喝……秋丫頭,你也是,喝了傷好得快。”
秋澈點頭應下。
因為李青梧醒了,她前幾日一直沉甸甸的臉色也終於帶了幾分笑意,江伯看的稀奇,嘖了聲,扭頭走了。
秋澈目送他離開,餘光瞥見李青梧就這樣單薄地立在秋風中,下意識脫下自己的披肩,要給李青梧蓋上。
卻猝不及防,被李青梧避了開去。
她躲閃的動作,避如蛇蠍。
長達片刻的空白裡,秋澈臉上的笑意也同動作一樣凝住了。
良久,她難得略有些局促地收回手,用兩根手指勾著那件披肩,低聲道:“隻是想……給你披個衣裳。”
李青梧張了張口,也局促地接了過來:“謝謝……”
她轉身重新進了屋子,秋澈在原地站了片刻,思索李青梧這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她也有了前世記憶……在生秋澈這個榆木腦袋的氣?
不等她再胡思亂想,屋內,李青梧已經坐在桌邊,回頭看她,說:“……怎麼不進來?”
秋澈的腳步快過腦子,立刻踏過門檻走了進去。
她在桌旁坐下來,斟酌著道:“你躺了很多天,不知外麵情況,此地叫桃源村,十幾日之前我們被那位江伯救到這裡……”
她不緩不慢地說完眼下的情形,知道李青梧應該最憂心的是替她擋刀的瑤台,於是補充道:“楊裘說了,瑤台也沒
有大礙,放心好了。”
其實信裡提起瑤台,楊裘語焉不詳,隻說無性命之憂,秋澈知道,瑤台應當傷的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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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為了寬李青梧的心,還是先瞞下來為好。
見李青梧點點頭,隨即一臉若有所思,不知怎麼的,秋澈莫名心頭一跳:“……你,是不是在夢裡夢到了什麼?”
若李青梧當真和她一樣夢到了前世,或許還和她一樣,視角是對換的,很難說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正思索著,卻聽李青梧啟唇,道:“我……不記得了。”
秋澈下意識鬆了一口氣——雖然也知道為什麼要鬆一口氣。
但這口氣沒有完全吐出來,又被李青梧下一句話堵在了喉嚨裡:“你是誰?”
秋澈:“……”
李青梧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她的眼睛卻亮晶晶的:“我記得我有位很恩愛的女夫君……卻不記得她的模樣了,難道是你嗎?”
秋澈:“…………”
她霍然起身,閉了閉眼。
然後大踏步朝外麵走去,聲音裡掩飾不住的驚慌:“江伯——”
“沉睡多日,突然醒來,加之身心疲憊,或許是刺激過大,讓她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些事情。或許還有些記憶錯亂……”
“簡而言之,這位青青姑娘,失憶了。”
“失憶?”秋澈雖然在聽到李青梧那番話時就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不免茫然道,“怎麼會突然……”
連掉下懸崖都沒有讓李青梧失憶,怎麼進了一趟南夷密林,反而失憶了呢?
江伯搖搖頭,也沒說什麼,隻是隱晦地看了一眼李青梧,將手裡提來的草藥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秋澈避開李青梧好奇忐忑的目光,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了幾下,低聲問江伯:“能好嗎?”
江伯沉吟道,“常理來說,是能好的。短則十天半個月,長則三年五載的也有。”
“有什麼方法能快點記起來嗎?”秋澈頓了下,又道,“不傷害身體的情況下。”
江伯笑笑:“這可說不準,失憶這種事,就得看你能不能刺激她自己想起來了。最好挑些你們都記得的、印象深的事,多跟她說說。”
他囑咐完,也不再多說,隻讓她們記得去村頭一起吃飯,便轉身拄著拐杖離開了。
秋澈一路將他送到門口,良久,轉過身,麵色複雜地看向李青梧。
屋內氛圍略有些凝滯。
李青梧像是不解一般,歪了歪腦袋:“雖然我不記得你了……不過,很多事我還是記得的。”
秋澈舔了下唇,走過來,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比如?”
“我記得我叫李青梧,”李青梧認真道,“是大夏的長公主,還記得我嫁給了一位女駙馬,我們很恩愛……還記得我開了好多店鋪,賺了很多錢,也記得我為了治腳傷,進了南夷密林找藤首草……”
秋澈更一言難儘了:“所以……你唯獨忘了我?
”
李青梧眨眨眼:“沒有啊,我不是說了嗎,我記得我有位女駙馬,我們還很恩愛……難道我的駙馬不是你嗎?”
秋澈啞然片刻:“是,但我們……”
我們分明是貌合神離,哪裡恩愛了?
哪怕是如今知道李青梧或許對自己有幾分情意,她其實也不是百分百確認的——
畢竟在前世,李青梧對她表現出來的情誼,也都是在秋澈替她解毒之後發生的事。
看來江伯說的李青梧或許還有些記憶錯亂,就是應驗在這裡了。
可叫秋澈親口將這個事實說出來,她又張不開嘴了。
李青梧等了片刻,沒等到她的下文,茫然接話道:“我們什麼?”
秋澈默了默,扭過頭,低聲道:“沒什麼。”
都失憶了,她說這些,也隻會拉遠她們之間的距離。
秋澈安慰自己,沒事,慢慢來,反正也不急著回去。
“你對自己有個女駙馬這種事,接受得這麼好嗎?”
李青梧又眨了下眼:“因為你很好看……而且,很溫柔的樣子。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好生喜歡。這樣一想,哪怕你我都是姑娘家,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秋澈失笑。
溫柔?
她是沒想到,這個詞竟然還有能和她沾邊的一天。
李青梧支著下巴,彎著唇,盯著她看,語出驚人:“駙馬,你笑起來真好看。”
秋澈臉上的笑頓了頓,咳了兩聲,有些耳熱。
……好像不是她的錯覺。
李青梧怎麼失憶一回,變得大膽熱情了許多?
秋澈一時有些受不了她的直白,給她倒了杯茶,轉移話題道:“不管如何,現如今你醒了,就先好好修養。我總覺得江伯給我的感覺有些熟悉,但他應當沒有壞心……”
“你也有這種感覺?”好在李青梧看樣子很容易就跟著她的話題走了,“我也覺得江伯有些熟悉……對了,味道。”
雙方對視一眼,秋澈正色道:“……什麼意思?”
“江伯身上,有很重的南夷的藥味……我母妃身上,也是這種味道。”
秋澈默了默:“……你方才,應該也聽到了吧?”
“或許是因為,你母親就是那位南夷聖女呢?”
南夷人都擅毒,也大部分都懂些醫術,或多或少都有些藥材味在身上。
李青梧“哦”了一聲,神色平靜,不知是不在意了,還是故作平淡。
她看了眼秋澈給自己倒的茶水,忽然道:“這好像是……錦龍雪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