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情況
已經算不錯了,若是秋家父子走投無路選擇揭穿秋澈的身份,那時的情況或許要更嚴重。
李青梧儘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一邊思索該如何才能讓秋澈平安脫身,一邊抓起旁邊的弓箭,快速往書房走去。
這時候了,她還有心情用空著的手,剝開那裹著三個糖人的油紙。
目光觸及糖人的一瞬間,她眼眶又濕了。
糖人不大也不小,因為時間過長,幾乎已經黏在了一塊兒。
李青梧一聲不吭,掰了半晌才掰開一塊。
然後將那玉兔的糖人放進嘴裡,咬了一口。
她記得那個夢——也就是秋澈說的上輩子,秋澈死時,她偷偷去後廚找屍體,看到過那角落堆著許多糖人。
那時她隻以為是相府宴會上送給各家小姐少爺的零嘴,從未想到過自己頭上。
隻是看了一眼,便帶著秋澈冰冷的屍體離開了。
可如今靈光一閃,忽然有一種,也許,那是秋澈留給她的糖人——的遲疑錯覺。
……又或許不是錯覺。
李青梧抽出暗格裡的那封信,看了不到片刻,臉色就徹底變了。
這是一封和離書。
她和秋澈的。
李青梧又喘不過氣來了。
她半扶著牆壁,微微仰著頭,不讓眼裡的淚落下來。
這就是秋澈給她找的退路?
這就是……秋澈的安排?
——一紙和離,從此秋澈犯的所有錯,都和李青梧毫不相乾。
她早就準備好了有這一天是嗎?
她想到了所有人的退路,唯獨沒想過自己的。
李青梧麻木地咀嚼著嘴裡,咬下來但還沒吞下去的那塊糖,想。
她上輩子,從長大後就從未嘗到過的糖人,錯過了的那些糖人……原來現在吃起來,是酸的。
酸裡又帶著絲絲的甜。
但她嚼了一會兒,卻突然捂著嘴,跑到一旁,開始乾嘔,開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咳到好像要把整個人都撕裂開來,她才在茯苓焦急的關懷聲裡,在晃目的頭暈中,看了眼手中印著“朝京東街糕點鋪子特產”字樣的油紙。
眼淚還是在喘氣聲裡,大顆大顆的,無聲滾落了下來。
她說她愛吃糖,特彆是京城東街糕點鋪子的特產糖人。
秋澈便真的將她的隨口一說記了下來,記了這麼久,一得空,就跑去買了他家的糖人。
可秋澈不知道的是,她已經很久很久,不吃糖了。
宮女姐姐給的那顆糖,讓她舉步維艱地走了十幾年,走到如今,成了這幅無悲無喜不冷不淡的模樣。
她已經不是五歲的孩子了。
也不愛吃糖了。
說要秋澈賠自己糖人,也隻是沒話找話,故意這樣說一句而已。
她以為她無人愛,所以對秋澈說,她從前的家人對她而言是深淵,她沒有退路。
但後來她又以為,她有了秋澈,就多了一個新的家人。
秋澈就可以是她的退路。
她能無所懼,無所忌,因為自由的火種會焚儘心頭過往,焚儘一切苦難,讓她們於哀鳴中迎來嶄新的結局。
原來是秋澈早就種下了因。
再親手推開李青梧,選擇獨自去麵對這果。
這就是……
她們的結局了嗎?
兩世癡纏,一拍兩散?
可這個結局,怎麼配得上她們遇見彼此之前,各自這些年受過的苦難呢?
怎麼能甘心呢?
“——聖旨到!”
一聲驚雷平地起。
……不出意外的話,這絕對是來要治罪的旨意了。
院外一片兵荒馬亂裡,茯苓急道:“殿下,殿下快起來,快帶著這和離書去玲瓏閣,陛下若是問起來,您就說對駙馬的事什麼都不知道……”
……
不。
不。
李青梧終於在巨大的耳鳴中回過神來,踉蹌著起身,麵色慘白地抬起頭,表情卻是比往常還要冷靜的漠然。
麵對茯苓的絮絮叨叨,她啟唇,卻吐出一句:“不。”
她抬手,一下一下,撕碎了手裡的那張和離書。
直到這張紙再也看不出原本寫了什麼東西,她才終於停下來,往身側一丟。
碎紙屑紛紛揚揚,撒了滿天。
而她在眾人驚詫的眼神裡,微微提起裙擺,一如既往端莊溫雅、禮儀得當地朝外走去。
“隨我接旨。”
玉明拉住她,遲疑不定道:“殿下,我家公……小姐先前囑咐過,要我們護你周全。眼下這情況,您把和離書撕了,還要出去接旨……”
皇帝很可能連著她的罪一起治。
李青梧輕輕拂開她的手,輕柔道:
“未到絕路,尚有生機。”
“我是長公主,父皇不會拿我如何的,安心。你們且先帶著娘離開就是。”
玉明:“……真的?”
李青梧道:“自然。若不接旨,也要治罪。這旨必須接。”
“殿下!”就在攔路的玉硯玉明都在遲疑時,茯苓恨鐵不成鋼地喊出了聲。
“旁人不知道您的情況,我還不知道嗎?您要是去了,就再也跑不掉了!”
她帶著幾分哭腔,道:“駙馬都說了讓您走了!不說其他的,就說駙馬她……她是個女人啊!您是長公主!如今到了這地步,還要和她糾纏在一起,豈不是要讓世人恥笑!”
“本殿與她妻妻一體。”
李青梧微微側首,耳畔發絲落下幾許,側臉溫和,語氣堅定,“本殿不休她,她便生是本殿的人,死是本殿的鬼。”
“茯苓。”李青梧說,“這與男女無關。”
隻是她這輩子做的違心之事已經太多了。
“唯獨這次,不願再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