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初三, 午後陽光正好,屋簷上的雪被太陽曬化了,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椒房殿的西南方向有一片梅林, 站在椒房殿的閣闕之上,便可以遠遠的觀見那一片粉白色。
不過此時椒房殿裡的幾個主人,已經沒有了欣賞那片沒林的心情。劉徹靠在軟榻上, 神情卻帶著幾分凝重,他招呼來門口的宮女:“怎麼樣,衛夫人生下來了嗎?”
宮女搖搖頭:“還不曾有披香殿的消息。”
一旁的阿嬌接過宮女送上來的乾手巾, 仔細的幫劉璃將頭發擦乾。如今也算是早春時節了,但如果不快點將頭發擦乾的話, 染上了風寒就不好了。
特彆是女兒現在還小,更要注意。
聽見劉徹一炷香時間不到,就追問了好幾遍,她挑眉道:“你既然這麼擔心, 不如親自去披香殿外麵守著。”
劉徹看向阿嬌的目光微微一凝,他倒是想親自去看看披香殿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但是作為天子的阿嬌還沒去, 他這個皇後就先過去,似乎有點不妥當。
“陛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劉徹從軟塌上下來,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著阿嬌的回應。
他當然非常關心衛子夫的生產情況,倘若這個孩子是個皇子,那便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啊。他今年都已經二十六歲了, 還沒有一個兒子, 他能不著急麼?
阿嬌之所以不著急是因為她知道, 衛子夫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個女孩。不過看劉徹這麼急切的模樣,她挑了挑眉,非常好心的說道:“好吧,既然皇後這麼關心衛夫人的情況,那便隨朕一起去看看吧。”
她帶劉徹過去,讓他親眼看看,他女兒的出生吧。不知道看見是女兒的時候,他的神情會不會很精彩呢?
“阿璃,你自己在椒房殿玩,等我回來。”阿嬌揉揉女兒軟軟的頭發,嗅著她身上香香的味道,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了。
劉璃乖乖點頭:“好呢。”
沒想到衛子夫竟然會早產,而且還是尹美人推她的。
劉璃目送阿嬌和劉徹離開後,直接躺在了軟榻上,非常舒服的翹起二郎腿,悠悠的晃了晃小腳丫,開始想著這件事情。
尹美人為什麼要推衛子夫呢?難道尹美人也和之前的那個王美人一樣也懷孕了,覺得衛子夫肚子裡的孩子威脅到她的地位,所以對衛子夫下手?
不對不對,這個理由有點說不通啊,推了衛子夫對尹美人一點好處都沒有啊,一時間劉璃也想不太明白。
阿嬌和劉徹一起乘坐禦輦去往披香殿,她也想到了剛才蘇文的稟告,便又問了一句:“蘇文,你方才說,是尹美人推了衛夫人,她才會早產?”
蘇文應聲:“是,披香殿的宦者是這樣說的。”
“尹美人為什麼要推衛夫人?”
蘇文:“回陛下,廷尉府的人已經將尹美人帶走了,相信很快她就會招供。”
阿嬌心裡有些惋惜,她之前還覺得尹美人有些可愛來著。
劉徹冷冷的開口:“這樣的女人你還想留她在宮裡?若是子夫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事,我要夷她九族!”
阿嬌斜眼瞧他一記,低聲道:“劉徹,一開始收下那些美人的人似乎是你。”
劉徹窒住,眸光漸漸暗沉。
禦輦在披香殿前停下,宮人們看見天子和皇後都來了,紛紛跪下迎接。
劉徹在芙蕖的攙扶下走下禦輦,便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了,衛夫人現在怎麼樣了?”
披香殿的宮女一愣,看見隨後而來的天子,連忙回道:“衛夫人還在產房裡,情況不太好。”
劉徹的神情一凝,阿嬌深吸一口氣道:“過去看看吧。”就算她不怎麼喜歡衛子夫,但畢竟孩子是無辜
的。
產房外麵,公主玥和公主玲都在,兩個小姑娘手牽手站在一起,目光緊緊的看著產房的門。
房間裡傳來了衛子夫宛若撕心裂肺的聲音,年紀稍小的劉玲已經嚇得哭了出來:“嗚嗚,阿姐,母親不會有事吧?”
劉玥亦是緊緊的抿著唇,她心中的害怕不比妹妹少,但是她還是開口安慰妹妹:“母後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有宮女看見天子和皇後過來,連忙跪下迎接:“參見陛下,小君。”
兩個小姑娘聽見宮女的話,轉頭看見向這邊走來的天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樣,提著裙擺向阿嬌跑去。
“父皇!”
走在前麵的劉徹下意識伸手要接住兩個女兒,結果兩個姑娘壓根沒看他,直接撲進了阿嬌的懷裡。
他舉起來的手又很尷尬的放下。
劉玲哭唧唧的抱著阿嬌的左手:“父皇,阿母好痛苦,我好害怕,嗚嗚嗚……”
劉玥的性子比較內斂成熟,不會像妹妹這樣放聲哭出來,但她的眼眶也紅了一圈,靠在阿嬌懷裡小聲抽噎:“父皇。”
阿嬌被迫抱著她們兩個,猶豫了一下開口安慰:“彆哭,你們的母親不會有事的。”
見兩個孩子是真的被嚇到了,阿嬌想了想,朗聲道:“來人,將兩位公主帶下去。”
劉玥和劉玲身邊的宮女連忙跑過來,將她們抱起來要帶走。
劉玲不肯走,她掙紮嘴裡還嚷嚷道:“我要阿母,我要阿母,嗚嗚嗚……放開我!”
宮女們見天子眉鋒蹙起,生怕會被怪罪,也不管劉玲如何哭鬨,強行將兩個人給抱走了。
劉徹站在一旁看著阿嬌如此簡單粗暴的處理結果,倒也沒說什麼,而是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宮女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夫人已經進去一個時辰了(兩小時)。”
話音剛落,產房的門被打開了,一陣非常濃烈的血腥味順著風拂來,劉徹下意識捂住口鼻,一股乾嘔的感覺湧上心頭。
“快,再準備熱水,熱水不夠了。”
緊接著,一盆盆血水被宮女端了出來。劉徹看著那血淋淋的顏色,再結合味道,再也沒忍住,跑到一邊乾嘔了起來。
阿嬌見他這邊,伸手將他扶住,抬手拍著他的後背為他順氣:“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替你在這看著。”
劉徹乾嘔了幾下,感覺稍微好了點,他側身靠在阿嬌的懷裡,啞聲問道:“她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他記得衛子夫生劉玥的時候,並沒有用很長時間。宦者去宣室殿通知了他,等他來到披香殿的時候,劉玥便已經出生了。
怎麼這一次,她叫得如此痛苦?
阿嬌瞥他一眼,嗤聲道:“你不會以為生孩子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吧?”
難道不是嗎?劉徹很想這樣說,不過看著自己臉上那略帶諷刺的笑,他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
聽著衛子夫痛苦的聲音,劉徹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到再過五六個月,自己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也要出生了,他默默的祈禱,但願生的時候不會像衛子夫今日這般痛苦。
產房內,衛子夫疼得滿身是汗,額頭的汗水還在不斷的往下滴,即使嘴裡咬著帕子依舊止不住她的聲音。
“夫人,再用點力啊,已經可以看見小皇子的頭了。”產媼在旁一邊接生一邊鼓勵衛子夫。然而這個時候,衛夫人連產道都還沒打開。
用力,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啊。衛子夫的雙手死死的抓住被褥,她的雙眼恍惚的盯著床頂,心裡有些無助的呐喊,孩子……是阿母對不起你,不應該用你的命這樣鋌而走險……
你一定要平安的出生啊!
也不知道
是不是因為心裡有了這樣的信念,衛子夫憋足了氣,甚至抱著就算是自己死,也要讓腹中孩子平安出生的念頭,她忍著下身撕裂般的疼痛再次用力。
在這樣劇烈的疼痛下,她感覺自己好像要被剝離了身體一樣,頭腦一陣暈眩,最後她隻聽到身邊的產媼驚呼的聲音:“夫人,你這個時候不能昏呀,這個時候昏迷了,就是一屍兩命啊。”
恍惚中衛子夫好像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蓄著滿頭銀發,身形佝僂的老媼。
那老媼將一段長長的白綾懸掛在房梁之上,神情帶著悲愴和怨恨爬上了桌案打算懸梁自縊。
“不要,不要……”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老媼準備自縊的動作,衛子夫也悲從心來,她想衝過去阻止老媼,可老媼卻好像看不到她,整個人已經掛在了白綾上。
衛子夫從老媼的身上穿過去,站在了老媼的麵前,她看到了老媼的臉,卻傻在了原地。眼前的老媼為什麼和自己長得這麼相似?就好像是年老的自己!
老媼一臉決絕的死在了房梁之上,衛子夫站在一旁目睹了她自縊的全過程,最後她又仿佛被一股拉拽力給生生的拉了出去。
她看到老媼自縊的地方,竟然是椒房殿。
“夫人,快點醒來啊。”耳邊是產媼和夏苓的聲音,衛子夫猛地睜開眼,也不知是被嚇到了,還是下身的疼痛將她給喚醒了,她雙眸突兀的瞪著床頂,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夫人醒了,快,快點將這碗藥喝了。”夏苓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送到衛子夫的嘴邊:“夫人,小皇子就要生下來了,您堅持住啊。”
衛子夫咬著牙側頭將這碗藥喝完,聽著一旁產媼的話,在那一陣痛襲來的時候,總算將腹中的孩子給生了出來。
產媼將孩子抱起來,一臉驚喜的對她說:“恭喜夫人,是個……”
後麵的話她已然聽不見,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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