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起身端了杯溫水,試探著遞到阮洛麵前。
阮洛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接住了。
就在傅瑜覺得阮洛已經拿穩了,正要抽手的時候,阮洛忽然問他:“是你在給我數羊麼。”
傅瑜低頭看著他:“是。”
在察覺到阮洛因為他的靠近,而有些細微發抖時,傅瑜後退坐在護工椅上。
阮洛看著傅瑜,沉默了。
一個會在他睡覺時候,給他數羊的人,對他應該是不錯的,可他為什麼會這麼怕他呢。
他有意識的時候,都聽他數到三百隻了呢。
阮洛終於鬆開了被子。
他抱著暖暖的水杯,探出半個身子看傅瑜:“你知道我是誰麼。”
傅瑜沉聲:“我知道。”
阮洛明明迷茫得很,甚至怕他怕的發抖。可是表現出的情緒,卻從容得體。似乎不想讓人看穿他皮下的無助。
在傅瑜回答他後,他甚至優雅地朝傅瑜點了點頭。
傅瑜看著他,看他明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卻還沒忘記骨子裡的孤傲,心尖像是被鈍刀子剌了一下。
阮洛抿了口水:“你跟我很熟麼。”
聲音也在力持平靜,喝水的姿勢也優雅的像隻努力昂著頭的小仙鶴。一小口一小口的。可明明嘴皮都乾巴了。
傅瑜:“……也許是的。”
“那你可以送我回家麼?”阮洛一隻手提著水杯,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撐著臉,看著傅瑜:“我想不起自己的家了。”
傅瑜一時之間沒有答出這個問題。
就聽見阮洛聲音小了一些,帶了一點鼻音:“是不是我沒有家。”
傅瑜想到那對賣子求榮的男女,眼神暗沉的嚇人。
如果阮洛說的家是指父母給他的家。
那他的確沒有了。
但傅瑜卻道:“你有家。”
阮洛笑了。
這是傅瑜第一次看到阮洛笑。
饒是他閱人無數,見慣世間無數金甌美色。可他看見阮洛的笑容時,還是愣住了。
阮洛再一次問傅瑜:“你會送我回家麼?我不喜歡這兒。”
傅瑜看了阮洛許久。
阮洛嘴角的弧度是刻意勾起來的,笑意不達眼底。眼底隱秘的情緒是相反的,是不知所措,是惶惶不安。
他一眼就把阮洛看透了。
阮洛還在怕他,怕的不行,卻也隻有他。
傅瑜想了片刻,認真地說:“我會的。記住你叫阮洛,我叫傅瑜。傅瑜會帶阮洛回家。”
“是精神疾病,即心理學上所說的‘解離症’。”
一周後,在一個傅瑜哄著阮洛睡了的午後,宋祈站在門口招手把傅瑜叫到辦公室,給他看阮洛的體檢分析表。
“身體各項指數都不達標,太弱了,不過這方麵問題不大,我整理了調養建議和注意事項。有了這些,哪怕你現在帶著他出院都行。主要是兩個問題,一是性體特征方麵,他腺素嚴重紊亂,是過度使用抑製劑所致……我猜是你的功勞,不能給他用抑製劑了,再用他就廢了;然後,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什麼。”
宋祈第一次用一種嚴肅認真的表情凝視傅瑜,語氣裡沒有嘲諷也沒有揶揄:“‘解離’是一個人精神世界崩毀時,身體自救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的‘解離’狀態會持續2-3個月。三個月過後,他會變得像以前一樣,怕你,恨你。最重要的是:他會恢複對你的應激反應。”
說到這裡,宋祈坐直了身體:“所以,傅瑜。你看在他已經被你玩得這麼慘的份上……過了這三個月以後,放他自由吧。否則他真的會死。”
宋祈推了推眼鏡,抽出一頁報告:“五羥色胺,嚴重缺失。傅瑜,他有抑鬱症。逼太狠,他會自殺的。”
傅瑜把報告單疊放在厚厚的病曆資料上。
他的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像是沒有聽到,又像是其實早已經知道:“辦理出院手續。”
宋祈掏了掏耳朵:“什麼?”
傅瑜抱著一遝資料起身,居高臨下掃了宋祈一眼:“既然可以走了,我要帶他回家。他不喜歡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