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然穿著睡衣,頂著有點亂的頭發下了樓。
看見房門邊小屏幕裡,正站在他家大門外的那道人影時,沉默了。
真是讓人意外的一位訪客。
門外人見他沒有應門,又堅持按了幾下門鈴。
還對著大門邊的對講係統說:“哥,我知道你在家,求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跟你談一談吧。”
外麵似乎微微下著雨。
徐清安身上套著一件防水的外套,帽子鬆垮地拉在他頭上,滴滴答答的雨滴加上烈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
抬頭望向對講係統的攝像時,還挺楚楚可憐。
徐清安就是勝在有這張隨便就能展現出梨花帶雨模樣的臉,情商又高,所以那些年才比原主更能夠討人喜歡。不過,他現在竟然想把這招用在他身上?
屋裡,白犬跟著徐清然一起下了樓。
站在他身旁,沒看見屏幕裡的徐清安,隻是嗅到了遠在大門外的陌生氣息。它好像也不喜歡徐清安這個人,對著緊閉的屋門,齜牙低嚎。
仿佛隻要給它衝出去的機會,就能當場把人咬傷。
白犬站起來差不多有徐清然肩膀高。
他抬手摟住它脖子,半張臉埋在乾淨蓬鬆的白毛裡:“彆管他,隻是來送樂子的。”
見徐清安無比確信他就在家裡,他也不假裝了,摁下對講按鈕說:“行啊,你站在那裡跟我談就行。”
“我聽著呢。”
屋外的風好像又大了點。
吹得徐清安脆弱的身軀搖搖晃晃,屋裡的徐清然點開擴音後,就走到廚房給自己泡杯熱可可。
餓死了。
冰箱裡還什麼食材都沒有。
徐清安站在外麵吹了會兒涼風,見徐清然是真無情,隻能瑟瑟發抖開口:“哥,我進了惡塔之後,終於明白你當年無助的心情了。”
“我接受過懲罰,也受到了塔裡工作人員的嚴厲斥責與教導,在裡麵反思了很久。深深意識到我以前對你做的那些事,以及抱有的心態多麼不正確。”
不知回憶起什麼,他的聲音裡捎上了些許顫抖:“所以,我今天是來向你道歉的。”
勺子與杯子碰撞的聲音清清脆脆。
徐清然打開屋內暖氣,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聽著那溫溫弱弱的聲音在廳裡回蕩。
“哥,你說的沒錯。”
“我和我媽才是真正破壞你家庭的人,我能進入徐家過上小少爺般的日子,應該要感到很知足了。是我太貪心,總是想從你手裡搶走本該屬於你的一切。”
徐清然攪拌夠了,嘴靠著杯沿喝了幾口。
暖暖醇厚的可可入喉,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
“我……我知道,我沒資格要求你的原諒。你恨我怨我不願意接受我沒關係,我今天過來,主要是想為咱爸求個情。”
“哥,你最近忙,可能還不知道徐家的情況。”
據說,徐家再遭遇打壓之後就一蹶不振了。
前半部分是徐清然故意坑了穆子玥,讓他動動手指頭給徐家施壓。後來他拒絕進入金翼,穆子玥就沒再繼續,甚至還有為了打擊報複想重新拉徐家一把的打算。
然而,當時戚家和莫家已經開始介入徐家那些破事。
身處金翼的穆子玥,在銀龍的分量肯定不如莫家,何況兩方又有怨仇,莫家肯定會跟他死磕到底。徐家本身又不經扒,在莫家聯合其他商圈大佬集體打壓下,徐家現在的產業基本倒光了。
年邁的徐老家主氣進病院沒多久就駕鶴歸西,徐家各個旁支都忙著甩責任不願接受爛攤子,所有的鍋都甩到徐嚴身上。其餘人分完了徐家剩下的那點東西,把罪魁禍首徐嚴趕出主家。
聽聞徐嚴現在日子過得很是淒慘,淪落到工地搬磚,兜裡的錢也隻能租最便宜最臟亂的小公寓,日子苦不堪言。
徐清安在外麵說得淚如雨下淒慘戚戚。
徐清然坐在暖和的彆墅裡,差點沒直接笑出聲。
徐清安求情道:“哥,徐嚴再怎麼說都是咱爸。”
“當年那些事都是我媽在背後一手策劃,現在她也進了惡塔服刑,這輩子可能都出不來了。你就看在爸他以前再忙再忽略也會給你戶口打錢的份上,給他個地方住好不好?”
“我們也不要你媽媽給你留下的那些彆墅豪宅,就紅城那裡……以前的那個徐家宅子,聽說現在已經是你名下的資產了。反正那裡現在受IV魔鬼騷擾,不再是什麼好地方,你就收留一下咱爸吧。”
不得不說,徐清安這個孝子人設還挺有始有終。
他放下杯子來到門口,對大門處的人道:“我聽說你現在過得挺滋潤,背靠大山,怎麼不幫幫他?論虧欠,你欠他的應該更多吧?”
徐清安苦笑:“哥,你太看得起現在的我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在幫人做事,混一餐溫飽,有個地方可以住而已。陳勝飛現在的產業也不全是我在處理,大王子他隻是看上我以前的人脈以及跟人周旋的技巧,才想讓我混進去,輔佐他們金翼警方查點……哈秋!”
這個噴嚏時機來得恰到好處。
徐清然靠在門邊沒有出聲。
聽在外麵凍了許久的徐清安繼續打牙顫說:“而且爸現在是黑名單居民,不僅不能轉移陣營,連普通跨陣營轄區探訪都不可以,我暫時沒辦法幫到他。”
看著對講係統屏幕裡瑟瑟發抖的瘦小身影,徐清然操控了遠程係統,把大門打開。
院外的徐清安怔愣了許久,才紅著眼,步履蹣跚走進來。
身後的大門又緩緩合上。
走到房屋前時,徐清然已經打開門在門邊等他了。
徐清然生得比他高,又站在比他高了一階的地板上,垂眸看他的樣子恍惚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意。
對他說:“把你身上那些濕的都摘了,才可以進來。”
徐清安聞言照辦,格
外老實。
防水外套和靴子全被他整整齊齊擺在了房簷下。
但徐清然還很是講究,又扔了一條毛巾給他。
眼神清冷:“一樣,身上得擦乾淨。”
看起來,潔癖挺嚴重的樣子。
跟他以前在徐家的小性子倒還是一模一樣,徐清安在心裡想道。
等整個人都弄得乾乾淨淨了,徐清然終於肯把人放進屋裡。
然而徐清安才剛踏進去,耳邊就傳來野獸的威脅低吼,轉頭就對上一雙凶戾的淡藍色獸瞳,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倒抽氣用手撐著身體瘋狂後退。
“白狼,不可以吃他。”
徐清然的聲音輕飄飄傳來。
白狼,是徐清然給他家大狗狗取的名字。
主要這裡人好像把犬科動物都一律歸位犬族,但他覺得白犬實在太有記憶中狼的風範,就乾脆給了這個他叫起來更加順口的昵稱。
徐清然溫和的警告,成功製止了白犬有下一步動作。
但它還是對徐清安感到非常警惕與排斥,緩緩後退到一邊,犀利的眼神不曾從他身上挪開。
“哥,它是……”
徐清安心想,他怎麼不記得徐清然養了狗?而且,他最怕的動物就是狗了,尤其是這種凶巴巴的巨型犬。
“我在南洲養的寵物。”徐清然對著狼狽坐地的他彎了一下眼睛,“放心,隻要你沒打算傷害我,它就不會對你做什麼。”
徐清安抿了抿嘴,又露出那惹人憐愛的眼神:“哥,我是真心悔悟了。”
徐清然聞言,隻是輕笑一聲。
沒說他信沒信。
倆人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徐清然自己喝著暖呼呼的可可,隻給徐清安一杯常溫清水。
左腿搭在右腿上翹著,漫不經心的態度略顯冷傲,像極了對自己弟弟無情至極的壞哥哥。
聊天中,徐清然從徐清安那裡得知,他們查的事件與當初蘇聞旭到西城處理的事情性質差不多。隻是蘇聞旭當時在西城搜剿的是違規物品的其中一處生產地,而金翼現在是暗中想透過陳老板那條線,找出參與違禁品使用的大戶,把他們一舉殲滅。
涉嫌的人員,銀龍和金翼的都有。
按徐清安的說法,說是銀龍的更多。
不過近期因為兩營的紛爭,調查暫時受阻,徐清安也被迫回到銀龍來。
徐清然若有所思。
又聽徐清安說:“對了,這件事情沈大將也參與了,跟蘇聞旭警官一起合作。我上次見到他們,真的感慨金翼營人才輩出,哪像銀龍現在亂七八糟的,除了陸誠……現在也就隻多了個哥哥你。”
徐清然:“會嗎?”
“我翻了銀龍軍警係統裡的要務人員,覺得有能力的人還是挺多,都各有各的成就。”他笑了笑,“你說金翼,能拎出來說的不也就隻有那寥寥數人?”
徐清安聽得臉紅,乖巧應聲:“是我眼光狹隘了
,對這方麵的關注不如哥哥多。”
“不過哥哥現在確實變得很厲害了呢。”他垂眸輕歎,“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以前不做那些傻事,我現在或許也已經畢業成為救死扶傷的醫生了。”
徐清安滿臉豔羨:“真的好羨慕哥哥,現在事業順利,婚姻也不用擔心。”
“我現在才了解到沈家的背景有多強大,你以後有了依靠,還有沈廷煜這麼了不起的小叔叔……也算是命運替徐家給你的補償了吧。”
徐清然單手提著杯子,忽的輕笑。
直言道:“那你就羨慕著吧,畢竟你現在確實也隻能羨慕了。”
徐清安被他說得臉紅。
不知是慚愧,還是羞惱。
“還有,不要妄圖用命運兩個字,把你和徐家曾經對我造成的傷害輕描淡寫帶過。”
“我今日能有這些東西,全是我一步一步爭取而來。不表示我現在日子過得好,你跟徐嚴就不用愧疚了。”
徐清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徐清安的眼睛,語調微寒:“你們欠‘我’的,這輩子怎麼都還不清。”
徐清安被他嚴肅的語氣嚇著,連忙道:“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徐清然麵不改色喝完他的飲料,“我可以讓徐嚴回去紅城的那間房子住。”
徐清安兩眼亮了亮。
卻又聽徐清然接著道:“不過,你們得給我交房租。”
徐清安嘴邊剛要揚起的笑容,驀地一僵。
“哥……”
才剛開口,徐清然就打斷:“沒得再談。”
“反正他現在租的公寓每個月多少錢,一樣就得給我多少。徐清安,這麼大的房子,我已經仁至義儘了。”
徐清安最後還是替徐嚴應下了這個條件。
而徐清然沒有再留著他,事情談完,就把人給攆走了,甚至也沒多問他現在忙碌的事情。
等徐清安離開,係統立刻在他腦子裡大喊:「宿主大大,你變了!」
「你竟然相信了徐清安的話,你還對他和徐嚴心軟!天啊,你不會真要被D型的天性給影響同化了吧?!」
徐清然回到廚房,邊把杯子放進自動清洗機,邊回答:“我說我信他了嗎?”
他寧願相信陸誠突然從渣攻變成受,都不信徐清安真的會悔過。
比起反省,他在惡塔的這些年裡,應該是每天都在怨恨他吧?不過徐清安是個能屈能伸的,態度轉變這麼大,事出反常必有妖。
“挺好的,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這具身體已經換了個芯子。”
大概是非常信任這個世界的靈魂驗證係統,徐清安好像都沒懷疑過他哥哥性格改變那麼大,是因為被魂穿了。所以還堅信著他是那個會心軟的徐清然,妄圖利用徐嚴的親情讓他上鉤。
徐清然說:“他既然想玩,那就陪他玩。”
徐清安今天過來的真正目的,替徐嚴討要住的地方應該隻是順帶的借口。
替大王子查事估計才是重點。
穆子玥加徐清安,這組合一看就是一肚子壞水。
甚至還扯上了沈廷煜。
徐清然回想起穆子玥當初找他勾搭沈廷煜,現在想想,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讓特彆擅長誘惑彆人的徐清安試一試,看能不能跟沈廷煜擦出火花。
尤其沈廷煜跟他關係好,是眾所周知的事。
穆子玥這個計劃如果失敗不吃虧,成功了不僅能拿捏住沈廷煜,還能順便惡心惡心他。
想到這裡,徐清然又想到倪筱鳶他們剛剛給他說的事情。
敢情,陸誠現在也成了‘備胎’?還是,要準備戴綠帽子了?
不管哪個,他都挺喜聞樂見。
徐清安今天過來‘不經意’跟他提起案件,或許還有穆子玥的授意。
徐清然暫時是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但反正坑都這麼明目張膽送到他麵前了,不往裡跳一跳看看有什麼鬼,那可就太不符合他的作風了。
係統:「……」
神特麼的作風!非要搞事是吧!
屋外的雨還在下個不停。
徐清然單手撐在沙發邊,打開手機,思考附近有沒有什麼可以點的餐。他實在是太餓了,沒有食材做不了飯,出門又很耗精力,極餓的情況下開個車消耗的精神力是平常時候的兩三倍。
他怕自己開著,沒忍住先把車給啃了。
沈廷煜回複的消息彈了出來。
點進去,他隻回了他一個表情,難得沒有立刻跟他打語音電話。
徐清然退出聊天框。
最後在外賣平台上找到了家烤魚店,包括小料小菜什麼的加購之後正準備下單,門鈴又響了。
他隻能先去開門。
大門前,站著一位男人。
挺高級的著裝,外麵套著一件違和的雨衣,兩隻手都拎著好幾個袋子,撐得他雙手滿當當的,看起來還挺重。
徐清然正疑惑對方的身份,卻見白犬忽然起身走到門邊。
望著屋門的眼神挺冷靜,甚至還有點說不上的期待,身後的尾巴輕甩了一下。
徐清然看它反應,知道了外麵不是什麼危險人物。
直接打開大門,打傘出去迎接。
“徐先生,這是您的外賣,請收好。”
大晚上。
睡了兩天兩夜,正好肚子餓為晚餐發愁的徐清然,突然在家門口收到了還沒來得及下單的外賣。
外賣員態度非常好,很儘責地幫把東西送到屋前放下。
徐清然借著屋簷的燈光,看清了外賣袋子上印著的餐廳名字。
……是他們這邊市裡特彆有名的私家餐廳。
出名在,他們隻專門為有錢人服務,跟P家點心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外賣平台上根本不可能點得了餐。現在這些食物明顯是後廚直出,並且由餐廳親自安排的配送。
西裝革履的外賣員,還把一張燙金
卡遞了過來,說:“徐先生,這是您今晚餐食的菜單。”
“如果發現有任何菜肴的漏失,或是對哪道菜品有任何不滿,歡迎隨時來電與我們進行協調。”
徐清然低頭看了眼,菜單上都是他愛吃的食物。
沉默半晌,才對外賣員道了聲謝。
沒有把‘我沒叫外賣’這句話說出口。
送走開著豪車過來的外賣員,他又遠程操控著關上了前院大門。
——這麼了解他口味的人,也就隻有沈廷煜。
看這些食物的分量,他還貼心地把白犬那份給準備了。
果不其然,徐清然剛把東西拎進廚房,沈廷煜的通訊下一秒就打了進來。
問他:“收到了嗎?”
徐清然在整理的時候,發現裡麵竟然很巧合的有一條烤魚。
還是他最喜歡的香辣口味。
徐清然被肚子餓和徐清安給搞鬱悶的心情,瞬間好轉。
輕笑:“男朋友,你真貼心。”
沈廷煜莞爾:“沒有獎勵嗎?”
“我給你了,你又不要。”
徐清然見沈廷煜又被他逗得不知道怎麼接話,滿意地彎了彎眼睛後問:“那你吃過了嗎?”
沈廷煜:“吃了。”
這廂徐清然已經把他那幾份食物給打開了,想想又有些不高興:“我們要是能一起吃就好了。”
要是讓他知道哪個傻比先起的陣營亂子——
沈廷煜也很遺憾:“是啊。”
徐清然冷哼:“早晚有一天,我要直接把跨星係的太空站給炸了,看誰還敢攔我。”
對麵的沈廷煜低低笑了幾聲。
徐清然給白犬安排好沈廷煜讓餐廳另做,適合狗狗吃的食物,突然想起徐清安剛才說的話。
便問通訊器裡的人:“對了,你最近正在跟蘇聞旭合作,處理地下娛樂場的案件?”
“嗯。”沈廷煜應聲,“你怎麼知道?”
徐清然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又接著問他:“你見到徐清安了嗎?”
沈廷煜:“?”
“什麼徐清安?”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疑惑。
不是很能理解,他們之間為什麼會冒出他這位早八百年前就不聯係的弟弟。
徐清然簡單將不久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下。
沈廷煜在對麵靜默半天,才說:“我不知道,這麼大的調查參與的人應該不少。我也隻是幫忙盯著,等上麵的下一步指令,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在。”
頓了頓,沈廷煜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跟他有太多接觸。”
聽起來像是擔心徐清然會因此感到不舒服。
然而事實上,是他想多了。
徐清然接下來就跟他說:“不,你就要跟他多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