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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片很幽靜的商業街區。
這裡沒有燒烤攤、大排擋, 喝不了冰涼涼的大紮啤,在動輒十幾層的鋼鐵叢林之中,這裡的房屋多多少少顯得很低矮。
籬笆、花園、桌椅、咖啡、泰國菜、牛排、小館、龍舌蘭日出、還有爬山虎。
與整個城市的氛圍都不一樣。
路燈沿著道路兩旁向前蔓延著, 照出路邊那些西式小館牆上的爬山虎, 風一吹, 樹葉發出颯颯的聲音,這裡的蟬鳴聲沒有小區裡那樣急, 隻是隨著夜風, 一聲聲地響, 一聲聲地消散,踩進地裡,浮到空中。
秦蔻與一點紅並排走在路上, 因著安靜, 她的人字拖落在地上的聲音顯得十分清脆。
天氣當然是不涼快的,不過再不涼快的天、再不適應的天氣,來到此處近一個月,一點紅也早就習慣了。倒是秦蔻, 團著個丸子頭, 白皙的後脖頸之上,還能瞧見一點薄汗,麵上也有點微紅。
秦蔻抬頭瞧他:“想什麼呢?”
一點紅沒說話,不知道從哪裡弄出個冰涼貼來遞給她。
秦蔻毫不客氣地接過來, 啪嘰一聲貼自己腦門上了,看起來像是個剛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病人。
一點紅:“…………”
一點紅說:“熱的話就打車吧。”
秦蔻不同意:“不想打車, 我現在就想走走嘛。”
一點紅當然沒有異議,一般來說,他都很少有異議, 他對很多事都沒有執著,無可無不可罷了。
秦蔻又補充:“而且這邊這個時間不好打車的,車都在工業園那邊。”
她看一眼時間,說:“現在那邊也難打車的,下班高峰期。”
一點紅以為自己聽錯了,古怪地道:“……下班高峰期?”
那不是六點到八點麼?這大半夜的,哪裡來的下班高峰期?
秦蔻見怪不怪:“是咯,工業園那邊,十二點下班屬於正常下班時間哦,二十多歲三十歲,乾到猝死的都有。”
說是猝死,其實說白了就是累死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與鄉間大戶的佃農倒也沒差。”
秦蔻聳聳肩,涼涼道:“誰說不是呢……”
她當年畢業之後,先是想全職搞樂隊,但樂隊後來散了,她心灰意冷,因為本科學的是法律專業,就去找個了事務所當實習律師,上班那半年,真是叫她知道了什麼叫新時代地主老財和拉磨的驢。
五險一金,是沒有的;批評辱罵,是張口就來的;工作量,那是巨大的;工作時間,那是無限延長的了;工資……嗬嗬,有些律所甚至說實習律師過來學習要交學費,真的是,哪行哪業,從來沒聽說過出門打工還要倒貼錢的,用著廉價的勞動力,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怪不得業內冷笑話:全世界最不懂勞動法的地方就是律所。
嗬嗬。
當時她還有個學姐,去了勞動仲裁,天天都是諸如“我在加班給彆人算加班費但我自己沒有加班費”的冷笑話。
這些倒都還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律所主任要她去陪酒局。
秦蔻一個富二代,不愁吃不愁喝,出來工作完全為了價值,叫她陪酒?叫她為了給律所拉業務陪老男人喝酒,你做夢呢你個傻X。
所以她直接走人不乾了。
辭職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消極。
她不是一個沒接觸過社會、非常理想化覺得誰都要慣著自己的人,可是她對當律師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喜好,也沒什麼目標,為了這件事去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頭發一把把的掉,還要上虛與委蛇的酒桌,她覺得很荒謬、特彆荒謬。
她知道很多人沒得選,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樂隊會解散。
後來她就自己開店了。
秦蔻心不在焉地想著,忽然又噌的一聲轉過頭,故意問一點紅:“可是如果待會兒我走累了,我們又打不到車該怎麼辦?”
一點紅聞言,挑了下眉,側目瞧她。
她其實看上去並不累,隻是小巧的鼻尖之上浮出了一點焦灼的汗,她笑意盈盈、不懷好意地瞧著他,似乎就是想知道這話他要怎麼回答。
能怎麼回答呢?
一點紅伸手,替她把鬢邊的幾縷碎發彆到耳後去,溫聲道:“我帶你回去。”
秦蔻問:“怎麼帶?”
一點紅的臉上似乎閃過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低低道:“輕功。”
人在江湖上混,哪裡不會輕功的?隻是功夫的深淺不同罷了。一點紅是個殺手,身段靈活、動作敏捷,輕功的造詣很高。
他想了想,又道:“隻是我的輕功比不上楚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肩頭,嗔道:“哪有你這樣的,提前就說自己不行。”
一點紅根本沒躲,受了她不輕不重的兩點,麵色不變,隻淡淡道:“我行不行,大可以待會兒再說。”
秦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小傅在家乾嘛呢?”
一點紅立刻斜眼瞥她,閉著嘴,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地道:“似已經睡了。”
縮到那個影音室裡,他出門的時候,陸小鳳本來打算去看個電影,結果在影音室門口躊躇。
秦蔻驚訝:“啊?這麼早就睡了?”
一點紅:“…………”
一點紅出門時,已經十一點過了,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一點過,早不知道都睡多久了,一點紅以前不乾活兒、不需要熬夜的時候,作息也是如此,睡得早起得也早。
結果現代人脫口而出就是“這麼早”。
有電燈就是會讓人變成夜貓子啊,一點紅這樣自律的人,來了現代之後,沒過三周,也被腐蝕了。
也就是傅紅雪的作息還沒調整過來。
他淡淡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秦蔻聞言,不免斜眼瞟他。
他倒是沒看秦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表情……就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她說:“小傅很可憐的。”
一點紅的語氣仍然很平淡:“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你可憐不過來。”
秦蔻說:“可誰叫我們有緣分呢?”
一點紅閉上了嘴。
秦蔻垂著頭,一邊走路,一邊盯著自己的腳看。
她換了美甲,現在腳指甲是豆蔻綠色的。
互相沉默著走過了一小段路。
過了一會兒,一點紅感覺到自己的T恤下擺被拉了一下。
其實倒也不是下擺,他喜歡把上衣的下擺塞到下著裡麵去,在用腰帶一勒……這也是勁裝的穿法。
這習慣被他自然而然地帶到了現代來,所以這件貼著身子的、薄而柔軟的T恤下擺,是沒辦法被她拽出來的。
她隻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他側腰的衣物拽了拽,衣物好似貼在他身上的另一層皮膚,這層皮膚被剝離時,他的肌肉忍不住縮緊,又強迫自己放鬆些。
一點紅側目去看秦蔻,等著她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