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識握緊謝琮月的手,對方則更緊地反握住她。
有穿著灰色長布衫的年輕僧人走來,鞠躬,行合十禮:“兩位施主,師傅讓我來帶你們過去。”
一行人從大雄寶殿的側麵繞過,路過法堂,香堂,進了一道山門,到天王寶殿,繼續沿著回廊往深處走。
山上空氣沁涼,裹挾著焚香的味道,溪流潺潺,佛音隱隱,眼前是極幽美的景致,高大的古樹垂下枝條,俯身吻著碧綠湖水,湖心有一座亭,亭子中坐著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他身體微微佝僂,閉著雙眼,雙手合十。
謝琮月牽著秦佳苒的手,走上橋,來到湖心亭。
“師傅,他們來了。”
年邁的住持這才緩慢地睜開眼,起身,對謝琮月鞠躬行合十禮,又對秦佳苒鞠躬,行合十禮。
住持平靜地看了眼謝琮月,沒有說什麼,那目光隨即落在秦佳苒的臉上,足足停了好幾秒,這才收回。
目光中有一種勘破和釋然。
“你還是遇到了你的劫。”住持微笑,聲音蒼老而緩慢,不是從人世間發出來的,而是從遙遠的過去,另一處世界而來。
謝琮月平和的目光霍然一頓,與此同時,他感受到了手心中的跳動。
“慧星大師。”他聲音比往常要沉。
“彆急,孩子
。緣分是注定的,一串珠子怎麼擋得住。”慧星嗬嗬一笑,俯身從石桌上拿起一方托盤,掀開蓋在上麵的錦布。
那串價值連城的珊瑚珠子就這樣靜靜躺著,也許在安睡,不肯醒來。濃鬱的紅色像火焰,也像將凝未凝的血。
秦佳苒有些恍惚。
慧星大師端著托盤走到秦佳苒的跟前,“孩子,拿著,這是你的東西了。”
“我的?”她臉上的恍惚之情更濃。
“你的。”慧星大師笑了笑,兩個字倒是說的篤定。
秦佳苒隻得拿起那串珠子,看了眼謝琮月。謝琮月隻是沉默靜立,目光低闔,平靜的神色中帶著一絲怔忪。
秦佳苒看著掌心的這串珊瑚珠,一時間心海翻湧,腦中浮現出無數的畫麵,那些眼淚,掙紮,矛盾,痛苦,都逐漸在沉冷的焚香中都化成了破碎的幻影,歸於平靜。
她忽然將這串珊瑚珠子纏在手掌上,雙手合十,對這位大師行了虔誠的一禮,“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慧星大師笑而不語。
“您能不能告訴我,如何化這場劫?”秦佳苒不知為何,眼中有些許濕潤,“我不想......”
“我不想成為他的劫。我想永遠留在他身邊。”
謝琮月從怔然中醒來,看著秦佳苒的目光裡摻了無垠的溫柔和眷戀,心口泛起熱流,流遍了春天的每一個角落。
慧星大師還是那般從容笑著,“你是他的劫,亦是他的緣。就如同人生的善與惡,一念之差,一念之擇,便是兩種結局。孩子,聽從你內心的聲音,它會告訴你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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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寺廟出來後,秦佳苒這才獻寶似的把那串珠子遞給謝琮月看,期待又懵懂的睜著眼:“這真的是我的了嗎?”
謝琮月覺得她這樣太過可愛,心中軟的一塌糊塗,把人輕輕摟進懷裡,低頭親了下她的側額,“當然是你的。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就放著,都聽你做主。”
“就一點,不準拿去賣掉。”
秦佳苒臉驀地一紅,嗔怪地瞪他一眼,就知道他動不動就要陰陽怪氣,都八百年前的事了,怎麼還老提。
“哼,我才不會賣掉!你送我的東西我都沒有賣掉好嘛.......”她眉頭蹙起,真是百口莫辯。
謝琮月輕笑一聲,把這小妹豬推推搡搡地請上了車,關上秦佳苒這邊的車門,他繞到另一邊上車,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南因寺。
斑駁的牌匾,灑金的大字,嫋嫋不熄的香火,蓮花幡迎風而飛。
他無端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隨爺爺來到這裡的場景。那日,慧星大師也是坐在那方亭中打坐,他當時不過十歲,小小的人,背脊卻挺得很直,他甚至不肯彎下膝蓋,跪一跪佛祖。
慧星大師親手將那串珠子纏在他清瘦而稚嫩的手腕,這個智慧的,有活佛之稱的老人不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所有。
他說:“孩子,不要讓任何人碰到它。除非,你已經做
好了選擇。”
謝琮月收回目光,心中充盈平靜??[,他上了車,闔上車門。
回程的路和來時相反,換謝琮月這邊曬著日光,淋著如織金綾羅的朝陽。秦佳苒靠在他的膝頭,手直直地舉著,那一截皓腕被珊瑚襯得越發凝白。
她還在欣賞著這串珠子,總是看不夠。
“這真的是我的了!瑞叔說這個超貴!”秦佳苒有一種孩童的天真,她表達喜愛的方式很簡單,目不轉睛,愛不釋手,念念叨叨。
謝琮月輕笑一聲,把人撈起來,迫不及待地吻上去,細細啄著她紅潤柔軟的唇瓣,一麵吻一麵低聲說:“這麼喜歡?難怪吃的時候,也吃的那麼高興......”
秦佳苒茫然地眨眨眼,不懂他口中的“吃”是指什麼,就這樣和他對視了幾秒,審讀出他眼中輕佻的曖昧,她頓時麵紅耳赤,羞得連耳朵都紅了。
“你!謝琮月!山都還沒有下!菩薩還能聽見呢!”
她漂亮的眼睛帶著凶光瞪他。
謝琮月終於忍不住,沉沉的笑聲逸出來,把她摟過,複又吻她,在無聲說,既然不說,那就隻吻,菩薩總不能看得這麼遠。
也不對,不是菩薩看不了這麼遠,菩薩隻怕不看這些不堪入目的。
秦佳苒被他富有技巧的吻技弄暈乎,一點點鬆弛下去,任由他隨心所欲,手指隻是緊緊地握著那串珠子,寶貝得緊。
他從寺廟出來後,人就變得很不一樣。秦佳苒說不出來,隻覺得他像是釋懷了什麼似的,連笑聲和吻都是如此輕鬆,純粹,炙熱。
漸漸地,她在如溫泉般的吻中懶怠了下去,又開始犯困,枕著他的膝蓋,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謝琮月無奈至極,不懂她為什麼連接吻都能接睡過去,揉了揉眉心,吩咐司機改道,不去公司,直接回謝園。
就讓她回床上好好睡一覺吧。
庫裡南載著沉睡的公主,在金色的陽光中一路回到謝園,一個小時的車程,謝琮月沒有睡,偶而看著窗外的風景,偶而回複工作群,偶而去探煙盒,想到她還睡著,不願她聞煙味,又放下,偶而拿起那本英文版罪與罰翻幾頁,但不論做什麼,總是要分心去看她。
最後乾脆什麼也不做了,專心致誌看她。
從頭看到尾,從眼睛到唇,從耳朵到手指,盲無目的地看,隻看她。
一小時後,車停在謝園門口,睡著的女孩像是在夢中也能感應現實世界,沒等他叫醒,就這樣鈍鈍地睜開了眼,一行眼淚從眼角滑落,沿著太陽穴往兩鬢而去,打濕了一小簇頭發。
“怎麼哭了?做噩夢了?”謝琮月拇指擦過她眼角,感受著溫熱的濡濕。
秦佳苒抽泣了一聲,還沉浸在剛剛的夢境裡,她仿佛在夢中過了另一種人生。
夢醒,是謝園。
夢中,似乎也是謝園。
“我夢到了我在謝園長大......”秦佳苒聲線軟而沙啞,像吃了一口紅豆沙。
謝琮月看
著她的眼睛,很輕地抬了下眉尾,“那不是很好嗎?是美夢。”
秦佳苒眼中水霧彌漫,碎金灑在裡麵,泛著波光,她又斷斷續續說:可我又夢見我們錯過了,蝴蝶的翅膀被人撕碎了.....我在馬來西亞,在那間公寓裡,收到了你的婚禮邀請函,我哭的好厲害,正準備打開,然後就醒來了。”
謝琮月的心莫名隱隱作痛,扣住她的手腕,連帶著那串曾經屬於他的珊瑚珠,一起緊緊握住。
“婚禮邀請函是我寄給你的,邀請你當我的新娘,是這樣嗎?”
秦佳苒被他哄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聲音裡有種嬌憨:“我會成為你的新娘嗎?”
“會。”
“那我們會在一起多久?”
謝琮月幽深的目光攫住她,定了幾秒,才緩慢地開口,像極了某種承諾,或誓言:“我們會朝朝暮暮,歲歲年年。”
秦佳苒心口生出痛,痛得不講道理,又痛得讓人迷戀。
“我愛你。”
她閉上眼,忽然說了這樣一句,手指握著那串珠子。
話落,謝琮月顫了顫,居然有些手足無措,“你說什麼?”
“不是我說,是這裡說,我愛你。”她指著心臟。
聽心裡的聲音。
秦佳苒想起那場暴雨,想起她突然爆發的勇氣,去拽他的袖口,那樣堅定,堅決,抓住命運為她垂落的手。
命運其實沒有虧待她。
謝琮月抱著她,和她發顫的身體貼在一起。
在春光融融,青翠欲滴的謝園裡,兩人躲在這台車上,擁抱。
“我也愛你。”
他親吻她的耳廓,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不論是劫是緣。”
緣和劫,說不清。
他隻知道,他其實在故事的最開始就做好了選擇。
兩人十指相扣,一路沿著謝園的曲徑通幽,陽光從樹林的縫隙裡落下來,鵝卵石上開出斑斑點點的花,空氣中有青葉子的香。
謝琮月這一生沒有後悔的事,唯一一件,他此時此刻仍覺後悔——
沒有在那場暴雨裡將他翅膀受傷的小蝴蝶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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