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歸於了一片奇異的麻木。
……怎麼說呢,知道這個人的真麵目越多,竟然多少有了種“理應如此”的奇異坦然。
凝禪閉了閉眼,麵無表情地收斂思緒。
出了這個小世界,他們自然橋歸橋,路歸路,虞彆夜又與她何乾。
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禦劍墜入此處,是來救人的。
要救的人,名叫祝婉照,便是這本《仙君有劫》的瑪麗蘇女主。
靈犀秘境危險不多,但地勢複雜,山林諸多,秘境中又時而套著小世界,稍有不慎就容易走散。
這本是平常之事。
但所有合虛山弟子都指認,說祝婉照是被一位名叫唐花落的弟子推下山崖,這才跌入小世界的。
膽敢將女主推下山崖,唐花落拿的,自然便是《仙君有劫》這書裡嫉恨女主的惡毒女配劇本。
停劍折身的這一會兒,凝禪已經想起來了更多有關這件事的細節。
——不去論惡毒女配後來都對女主做了些什麼。至少這一遭,唐花落其實是被冤枉的。
可惜從頭到尾都沒有人相信她的辯解,所有人都向著祝婉照,回到宗門後,就連素來最相信和寵愛她的大師兄段重明,都沒有站在她這一邊。
這是唐花落黑化成為惡毒女配的起點。
而將她的這份冤屈,直到她被一劍穿心後,才真相大白。
隻是那時,早已塵歸塵,土歸土,又有誰去在意這一樁小小的、無關緊要的陳年舊事。
原書甚至提都沒提唐花落的冤屈,純粹把她當做惡毒工具人,用完就扔了,不願意多浪費一個字在她身上。
彼時凝禪對這些糾葛毫無興趣,一顆心都在才撿回來的小師弟虞彆夜身上,更不願卷入女主與女配的劇情線,隻想當個安穩度日的路人甲。
唐花落和祝婉照的恩怨糾紛鬨得沸沸揚揚,她便是在淵山避世,也在茶餘飯後聽了一耳朵,就像是聽說書人講故事,翻過了那幾頁書一樣,唏噓一聲,也就過去了。
……不,也不完全是這樣的。
她當時,其實是懊惱的。
因為她明明親曆了這件事,雖然沒有做那些用言語擊潰唐花落的人,卻保持了緘默。
緘默沒有錯。
但緘默在這種時候,明明就是錯的。
她可以開口說什麼的。
但她沒有。
她太相信書裡的內容,太事不關己,也太將書中世界與自己徹底割裂開來了。
身為大師姐,她甚至沒有多回溯一眼事情的經過,就任憑其他人這樣蓋章定論。
此後無數次午夜夢回時,她都後悔自己為何沒有做什麼。
哪怕是說一句,此事存疑,唐花落……或許,也不會陷入如此田地。
沒人在意這樣的舊事。
她在意。
她一直都在意。
某種角度來說,她倒要感謝虞彆夜,間接讓她有了重來一次的機緣。
她不想看到原本純善的姑娘,因為真正的冤屈,再步必死的前塵。
或許這次就算她做了什麼,也未必能有什麼作用。
但她總得試試。
試試自己,是否能扭轉這一場原書的因與果。
祝婉照就在前方,而找到祝婉照,按照她的記憶,也就距離這方小世界坍塌沒多遠了。
和上一世一樣,在找到祝婉照的時候,她已經昏迷多時了。
而在她落劍,將祝婉照抱在懷裡,再起身時,她放出的靈息就開始顫動。
永暮騰空。
帶著祝婉照向著小世界出口疾馳的路上,凝禪沒有回頭。
虞彆夜能與她對一劍而不落下風,本就理應能自保。
上輩子她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像個可憐巴巴的毛絨幼狼。
嘖。
他的死活,關她屁事。
永暮一劍絕塵,在合虛山眾弟子眼巴巴的目光裡,自小世界即將坍塌的入口如箭般掠出。
“是大師姐!大師姐帶著祝師妹回來了!”
“天哪,祝師妹是不是……受傷了?她這是暈過去了嗎?”
“唐花落,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就是你乾的!”
“就是!戕害同門,你該當何罪!”
長空之下,身著合虛道服的弟子們正在一臉憤憤,與一襲明紅衣裙的唐花落對峙。
少女的杏眼中蓄著淚水,死死咬著下唇,甚至已經不再如最初那般為自己分辯。
在看到凝禪將祝婉照平安帶出來的時候,唐花落明顯鬆了口氣,卻又因為祝婉照的昏迷而重新化作了擔憂。
不僅是擔憂祝婉照的傷勢。
祝婉照不醒來,便沒有人能為她洗刷冤屈。
唐花落眼中的希望逐漸熄滅,而這樣的神色變化,落在同門眼中,卻又有了另一番解讀。
“怎麼,看到祝師妹回來,沒有如你的願,是不是很失望啊?”一名師弟出言譏諷道:“唐花落,我真是沒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蠍心腸的人!”
與此同時,其他弟子已經一擁而上,從凝禪手中接過了祝婉照,妥善安置下來,一邊不斷指責唐花落的心狠手辣,一邊忙不迭地救治祝婉照。
來的路上,凝禪已經探查過了,與上一世一樣,祝婉照不過受了點外傷,之所以昏迷,完全是因為她好巧不巧,正在此刻破境,又入了心魔境。
小半個月後,便自然會醒來。
也有人在一片忙亂中,記起來什麼,一邊用眼刀剮唐花落,一邊恭謹看向凝禪:“大師姐,您在見到祝師妹的時候,她……情況如何?”
所有的人都圍繞在祝婉照身邊,熙熙攘攘,你言我語,好不熱鬨。
紅衣少女滿身冤屈,眼窩通紅,卻硬是沒有落下一滴淚來。她寂靜站在一邊,一動不動,任憑自己被那些惡言惡語衝刷。
有些刺眼。
那句情況如何的問句,與其說是擔憂祝婉照情況,更不如說,是想要讓唐花落坐實戕害同門的罪行。
唐花落本就黯淡的神色,更枯寂了一些。
事到如今,她百口莫辯,心中又哪裡還有半分期待。
卻聽大師姐的聲音帶了點兒笑意地響起。
“能如何?”凝禪輕輕挑眉,音色輕快:“全須全尾,一點輕傷,還得了機緣快要破境了,怎麼隨隊三個醫修,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她閒閒抱胸而立:“依我看,待祝師妹醒來以後,還要對唐師妹說一聲謝謝。”
唐花落渾身一怔,懷疑自己聽錯,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凝禪。
其他弟子也都錯愕地看過來,有性子急的,已經跳了起來,還要再說什麼。
卻見這位平素裡以暴脾氣不耐煩著稱,且因為實力遠超同齡人而積威深重的大師姐向前走了幾步。
她走得散漫,紫衣寬袖垂落下來,露出一截纖細的腕骨,看起來有些單薄。
但卻沒有人敢在她麵前,再說半個字。
然後,凝禪的眼神變得柔和,抬手摸了摸唐花落的頭,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輕聲道。
“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