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螻。
其狀如羊而四角,性平,為妖則喜食人。
……
數行介紹性的小字末端,有一句極不起眼的話。
“妖丹可入藥。藥性烈,或有掩蓋妖煞氣的作用。”
凝禪的目光在這一行字上久久停駐,隻覺得腦中有靈光一閃,再去捕捉,卻又沒了蹤跡。
她沒糾結,隻是將這句話再記了一遍,這才攏卷起身,帶著些疲倦地向著藏書閣門口走去。
待她禦靈回到已經被朝陽照亮的亂雪峰時,大劍坪上已經都是晨練的弟子了。
凝禪十分滿意,因為夢境而生出的氣都消了大半,調轉劍頭,向著流風居的方向而去。
所謂流風居,便是整個合虛山宗對於弟子所的統稱,各個峰頭都有自己的流風居,風格規模都不一。
亂雪峰雖然摳摳巴巴一點兒,流風居的建設倒是毫不含糊,用了上好的木料,塗了暮山紫色的漆,連屋頂都做成了線條漂亮的圓弧,看上去像是一朵朵淺紫色的蘑菇。
內裡有多寒酸簡陋都是閉上門之後的話,總之從外麵看,也算是整齊劃一,還有小河環繞而過,草甸沉綠,仿佛寧謐山野,暮紫仙境。
流風居一般都是三人間,而身為首席弟子的好處在這種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凝禪擁有一個獨門小院。
她輸入一道靈息,開了小院的門陣,洗漱一番,換了身行走更方便的窄袖道服,又想了想,折身去推開了小院後的一扇門。
那門內是斜向下的梯子,一路蜿蜒至深處,隨著凝禪的腳步,一路都有靈石燈感應般亮起,照亮前路。
如此下了大約三四丈路,地下開闊的空間才全數展現出來。
被靈石點亮,照耀如白晝的此方空間裡,放了十七八具各式各樣的傀。
無數叫不上名字的工具散落在地上,看似亂七八糟,實則都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那些傀質地不一,身上鐫刻的靈紋也並不相同,有些顯然還是半成品,還有做了一半又不滿意,被暴力拆解開了的。
凝禪頗為懷念地轉了一圈,欣賞了一番自己十六歲這年稚嫩的手藝,沒急著上手改動什麼,而是挑挑揀揀,選了個半成品戰鬥傀。
那隻戰鬥傀高約六七丈,並非人形,要說的話,可能更像是妖物一些,身上一對羽翼鋒利的翅膀,四隻利爪閃著冰冷的寒光,沒有刻畫什麼麵部五官,隻留了如鳥類的長尖鳥喙,外加帶著倒刺的長尾巴。
看起來殺傷力拉得就很滿。
凝禪垂眸看了片刻,抬手在戰鬥傀身上改了兩處靈紋,收入芥子袋中,又順手收了旁邊一個看起來破爛到看不出樣子的傀。
臨走之前,她剛剛登上台階,又停了停腳步,回頭看向了牆角陰影處的一尊靜靜矗立的傀。
十六歲的她,已經做出了日後讓她名震天下,十萬靈石也難求一尊的替身傀的雛形。
之前看到白斂師弟的一瞬,凝禪是動了不如早一點將替身傀做出來的念頭的。
但現在,還不急。
她還沒有在做出替身傀後,依然守護好整個亂雪峰的能力。
等到她重回九轉天的巔峰,也不遲。
重新回到大劍坪的時候,唐花落已經到了。
紅衣少女笑容璀璨,腰間彆著那柄她十二歲生辰禮上望階仙君送給她的綠拂名劍,還細心地將自己朧月峰的命牌摘了,頂著亂雪峰一眾弟子各異的眼神,精氣神十足地向著凝禪一路小跑了過來。
“大師姐!我來了!”唐花落行禮,道:“我準備好了!”
旁邊亂雪峰弟子們的眼神更微妙了點兒。
也不知是不是唐花落的錯覺,旁邊弟子們的竊竊聲些許傳入了她耳中。
“這不是望階仙君的女兒嗎?她來乾什麼?”
“……嘖嘖,之前靈犀秘境的事情你沒聽說嗎?你看她的行頭,她的樣子,我猜,她是來找咱們大師姐修行的。”
“有道理,畢竟都是玄武脈。”
“有個屁的道理,大師姐的玄武脈和彆人的玄武脈,是同一種脈嗎?說起來,這次應該到幾號了?”
“話說回來……真是年輕,天真,可愛的師妹啊。”
然後是一片嘖嘖稱讚之聲。
唐花落:“……?”
怎麼感覺哪裡怪怪的?
眼神也怪怪的,這些話裡的意思也怪怪的。
凝禪也沒給她多思考的時間,甚至沒多說幾個字,隻點了點下巴,然後從旁邊的兵器架上取了柄三文錢一柄的鐵劍扔給了她。
“把綠拂收起來,用這個。”
唐花落接劍,沉吟:“我懂了,大道至簡,如果我連這種鐵劍都能用好,用綠拂肯定事半功倍,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凝禪沉默片刻:“你想多了,我是怕斷了賠不起。”
唐花落:“……”
她剛想說,那可是綠拂名劍,是她爹爹從九嶷山的大光明境為她求來的,怎麼可能斷!
就見凝禪在眾亂雪峰弟子逐漸變得期待又夾雜著恐懼的眼神裡,抬起了手。
靈息扭轉漫卷,方才被凝禪收入芥子袋裡的戰鬥傀的身影逐漸浮現在了眾人眼中。
收起來的時候,戰鬥傀可以被扔進芥子袋裡,但若是要使用,則需要以靈息引出,這個過程也被稱之為點靈。
點靈成功的傀,才擁有依照靈紋陣刻行動的能力。
戰鬥傀的身影落下來,將唐花落的身影徹底籠罩。
唐花落的眼瞳逐漸開始顫抖。
亂雪峰弟子們的表情逐漸變得詭異興奮。
待戰鬥傀徹底出現在唐花落麵前,紅衣少女終於倒吸了一過去冷氣:“這、這是什麼……”
凝禪輕描淡寫,張口就來:“陪你打架的傀啊,我改進了一晚上,應該比較適合你。”
於是唐花落驚恐的眼神裡又帶了感動,但麵前這傀殺傷力明顯極大的外形極大地顛覆了她過去對於傀的所有認知,一時之間,她握著鐵劍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綠拂……綠拂可能,可能真的未必能行。
半晌,她終於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那師姐……這傀身上的十三是什麼意思?”
“哦,是編號而已。”凝禪道。
一道聲音適時在旁邊響了起來。
“這題我會。前十二隻戰鬥傀,都用在了我們身上。”那師妹頭發雜亂,手裡握著根長鞭,有些哆嗦,上牙和下牙打顫,又帶著亢奮:“嘿嘿,嘿嘿,原來是第十三號了啊。”
唐花落覺得自己懂了之前那句“現在是到幾號了”的問題。
下一瞬,戰鬥傀在滿山弟子期盼的眼神裡啟動。
……
接下來的日子裡,唐花落從一開始的振奮,到萎靡,再到自我雞血,然後被打趴下滿身青紫,連發梢都被斜斜削去了一小把,哇哇大哭後又站起來。
望階仙君的獨女,這輩子沒這麼苦過。
有那麼一些瞬間,唐花落覺得自己是在花錢給自己買罪受。
每天都被打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抽刀斷水水不流也就算了,這峰頭還有一個長得漂亮,嘴卻欠得二五八萬的紅衣師兄段重明,時不時就要從不同的角度冒出來嘲諷她兩句。
“二十八下,這傀的一邊翅膀都能扇中你二十八下,唐妹妹,望階仙君若是看到了,恐怕都能都在死關裡被氣活。”
“一,二,三。唉,又被打中了啊,孩子怎麼就不知道多退半步呢?嘶,看起來就好疼好疼哦。”
“不錯嘛,第十八天了,讓我看看今天唐師妹要掉幾顆金豆豆。”
……
至於凝禪。
凝禪坐在旁邊氣定神閒地修傀。
等唐花落在第二十三天的時候,終於拚著斷劍和玉石俱焚,將那編號為十三的戰鬥傀從頭劈開成了不會動的兩半,鬆了一口氣,轉頭喘著粗氣高興看向凝禪的時候……
她看到凝禪提筆沾了朱砂,溫柔地在手下剛剛修好的那隻傀的肚子上寫下了一個“十四”。
唐花落:“……”
唐花落退後半步,手裡的劍一鬆,翻著白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