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他枯寂的眼開始被燎原的……(1 / 2)

大陣內外, 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所有的喧囂都被近乎絕對的隔絕開來,饒是以她現在八荒天的感知能力,耳邊也隻剩下了落雪聲。

那是一種近乎絕對的寂靜。

又因為能捕捉到幾乎每一片雪墜地的窸窣聲, 而擾得腦中一片短暫的空白,連注意力都變得難以集中。

這是強行直接提升了境界的後遺症。

除此之外, 所有這些落雪聲,也是構成畫棠大陣的一部分, 本就隱含了擾人心智的作用。

凝禪沒有浪費時間門去適應, 她在步入畫棠山的同一時間門,掌心已經燃起了籠火。

然後覆蓋在了麵具之上。

下一個瞬間門,傀的麵具上,也燃起了一層薄薄的、仿佛流動的火色。

無極境可以看穿一切偽裝,唯獨看不穿籠火。

八荒天·縮地。

她的時間門並不多。

雖然畫棠大陣阻不住她進出的腳步, 但隻要觸動陣法,虞畫瀾必有所覺。

好在今日尋道大會召開,人多難控,有好奇的其他門派弟子不顧禁令, 悄悄跑到名滿天下的畫棠山, 想要近距離看一看畫廊幽夢,又不小心觸動了大陣的話, 也實在再正常不過。

好巧不巧,天公作美, 方才她進來之前,靈識之內,也確實看到了幾名太琴天象的弟子在大陣外探頭探腦。

畫棠山這麼大,饒是朱雀無極,也不可能隨時以靈識籠罩每一寸。

這是她進入這裡最好的時機。

凝禪以靈識為觸, 悄然從那幾名弟子的方向也觸碰了幾下大陣,引起了一小點震蕩。

她就是在這個間門隙穿行而入的。

畫棠山,她隻來過一次,要說熟悉,也沒有多熟悉,更何況籠火燎原以後,與此刻雪霧仙境一般的模樣大相徑庭。

但好在畫棠山,隻有一條路。

一條如孤鶴仰頸一般蜿蜒而上的漢白玉窄路。

路上有陣。

漢白玉本應冰冷,卻因為這一層陣的存在而落雪不染,反而顯出了幾分瑩瑩的溫潤。

皚皚之中有如此一道玉色的路盤山通天,仿佛沿路向上,去往的終點,是縹緲的白玉京。

凝禪的身影宛若鬼魅,每一次縮地,足尖幾乎都隻是在玉階上輕點,不去觸碰玉階旁的白雪分毫,旋即便接著下一瞬的縮地,拾階而上。

因為她知道,那些看起來無害的白雪,每一片,都可以化作隨著虞畫瀾心念而動的雪刃。

這裡是虞畫瀾真正的主場。

因為這一座畫棠大陣,就是他親手一寸寸布下的。

世人皆知,這天下有三大盛景。

合虛山的蓮池花道,乃是隨著四季變幻色澤的天水暮蓮,尤其暮色四合之時,天色與蓮色相接,乃是言語難以描述的美輪美奐。

九嶷山的大光明境裡,是無數不出世的靈寶共同盛放出的靈光,將整座山都籠罩成一片近乎純白的聖潔。

唯獨畫廊幽夢,是虞畫瀾親手為他被譽為天下第一絕色的妹妹虞畫棠打造的一場美夢。

據說彼時有無數人對虞畫棠表達過仰慕之情,甚至有人不惜以全部身家來換見她一麵。有傳言說,如今少和之淵的長老中,便有昔日因仰慕虞畫棠而甘願留下,在少和之淵賣命的。

後來,眼高於頂的虞畫棠卻竟然下嫁給了素來依附於少和之淵的柳家家主柳易眠,從此高居畫廊幽夢,再也無人見過她的容顏。

無數有關她的傳說於此戛然而止,無數人扼腕歎息,而這一切,更是在三年前化作了真正的夢幻泡影。

虞畫棠死了。

她死後第二年,柳家仿佛陪葬般被滅族。

所有這些凝禪前世就知道,卻從未細思過的、有關畫廊幽夢的傳聞一條條在她腦中浮現。

凝禪足尖再點,那一抹山巔幽綠越來越近。

她不可能留下任何可能會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

方才在入畫棠大陣的一瞬,她便已經將合虛道服的外衫剝落,換上了一身鵝黃外袍,甚至棄劍不用,而是從傀的身上卸了一條軟鞭。

山巔有人。

山巔還有血氣。

那樣濃烈到濃稠的血氣,讓饒是從血河淌過的凝禪也忍不住輕輕皺了皺眉。

很難想象,此處冷清如幽潭的飛雪之上,竟會有這麼厚重的血色。

虞畫瀾的聲音穿透風雪,影影綽綽落在了凝禪耳中。

“阿夜,一整個柳家還不夠你殺嗎?”虞畫瀾的聲線近乎溫柔,卻讓人莫名不寒而栗:“彆人看不出來,難道我還不知道是你?殺便也殺了,拖行過整個少和之淵,你知道給你收尾掩蓋這件事多麻煩嗎?你是真的很有恃無恐。”

凝禪給自己又加了一層匿蹤,連呼吸都停了片刻。

她的靈識悄然沒入風雪,片刻,終於將山巔的景象勾勒了出來。

畫廊幽夢的大門緊閉,藤蘿滿布,顯然已經很久都沒有人推開過那扇門了。

門前有花海,雖然無人打理,卻因為籠罩在上麵的陣法而開得正旺。有各種奇異的花香混雜在一起,糅雜成一種奇特且難以形容的甜膩香氣。

那香氣枯萎,腐爛,卻又甜蜜到發膩。

花海前有一塊空地。

虞畫瀾有些沒形象地坐在空地前的一塊景觀石上,一手撐著膝蓋,另一隻手用冰雪凝成的劍尖將一個人的下顎挑起。

冰雪鋒利,劍尖沒入肌膚,很快將那一隅冰雪染紅。

又或者說,那一柄原本應該無暇的冰雪劍,早就已經浸透了鮮血,卻又被天際重新落下再聚集而來的雪色覆蓋。

饒是如此,依然有血珠一滴一滴落下。

前世的凝禪也並不總是與虞彆夜在一起。

將他剛撿回來的時候,他滿身是傷。她去滄魁山殺墮妖的三年,他在她身邊,身上也多多少少帶了傷。更不用說再後來,幾乎她每次閉關後再睜眼,虞彆夜的衣袖下都覆蓋著層疊的新傷口。

她沒有將師弟永遠拘在自己身邊的想法。

秘境,小世界,洞天……修仙之人,想要破境,想要變強,總要去曆練。

受傷本就在所難免。

重生一世,她見過靈犀秘境裡剛剛斬殺了土螻後虛弱卻強撐的虞彆夜,也見過在越境擊殺了餘夢長老後,半個後背都被法光灼燒潰爛的他。

但沒有哪一次的虞彆夜,比現在的樣子更慘。

他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身下,下巴被冰雪劍挑起,不得不向上揚起一個極不舒服的弧度,下顎的淩厲線條被血染濕。他的四肢被冰錐釘在地上,全身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漫天的落雪變成了淩遲他的利刃,衣料卷進他的傷口,早已變成了一片發黑的汙紫。

他的臉色慘白,臉是他全身唯一完好的部分,這樣難以想象的痛楚之下,他的神色卻近乎麻木,甚至還有一股漫不經心的無所謂和譏笑。

好似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他就這樣仰著頭與虞畫瀾對視片刻,才慢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