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禪不知該如何回應虞彆夜。
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她慶幸自己此刻隻是一株不會說話的六初花, 而非真的在麵對虞彆夜的這雙眼。
因為在虞彆夜的認知裡, 虞畫瀾以倀鬼俯身的小白兔來試探他,自然是因為他覺得以虞彆夜從未接觸過修行的眼睛,看不穿這兔子的真身。
可如今她已經知道了虞彆夜妖身的血脈是什麼,這樣的血脈來源,虞畫瀾會不知道嗎?
又甚至於,虞彆夜既然是純血大妖,虞畫棠又怎可能隻是普通的人類?
虞彆夜自覺他能握劍劍,是騙過了虞畫瀾一次。
但事實上,這或許也隻是虞畫瀾的又一次小小試探和陷阱罷了。
凝禪無從評斷虞畫瀾為何如此。
要說的話,或許無非是因為虞畫瀾格外變態惡心,所以才想要將還是個小小少年的虞彆夜戲耍於掌心吧。
她凝視著麵前虞彆夜眼底閃爍著星芒的笑容,心底卻越來越痛。
因為在見到了夢中有關虞彆夜幼年的這一幕幕後,凝禪還有什麼不確定。
前世虞彆夜在自己麵前的那些乖順,都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
又或者說,她其實未必真的毫無所覺,但她下意識地忽略了這一切。
前世的她,活得太自我,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自以為足夠了解虞彆夜,也為他做了夠多。
可事實上,如此回頭來看,她對他……竟然實際上一無所知。
誰也不能要求虞彆夜在經曆了這樣的童年和過去後,還純善如白紙。
她見過虞彆夜的前一世,也見過他的這一世。
這洋洋灑灑百年有餘的時光裡,在注視她的時候,他的眼中也是有光的。
卻再也沒有此刻這樣的星芒。
是誰掐滅了這樣的星芒,答案……實在不言而喻。
凝禪不忍再想,她閉了閉眼,甚至有了不敢再看虞彆夜此刻笑容的逃避,可她又想記住,記住他的這個笑。
這樣,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個人,知道他也有過這樣的星芒。
她這樣想,這個夢境卻到這裡便已是終點。
所有的一切如霧般消散而去,虞彆夜的銀發與金瞳離她越來越遠,直至她的意識歸於混沌一片。
秋雨淅瀝。
凝禪醒來的時候,窗外的雨聲和夢裡的好似還混在一起,她側頭看一眼夜色,再轉回頭,長久地注視著自己的房頂,很有些回不過神來。
許久,她終於想到了什麼,從芥子袋裡取出了一個小匣子。
匣子裡,是那日她順手摘下,至今保存依然鮮活的一株六初花。
夢境裡,她在虞彆夜的眼瞳中,看見過自己俯身的那株六初花的模樣。
與匣子裡的這一株一模一樣。
但她卻也知道,這花並非彼花,因為現在畫廊幽夢的花海中,與她手中這株一樣的花,分明有一大片,她不過隨手摘了一朵罷了。
凝禪注視了匣中花片刻,花葉輕顫,她伸手輕拂了一下花葉,猜測自己的夢境,或許與這株花有關。
心中卻不期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那時……她的花葉落在虞彆夜手上時,枝葉與肌膚觸碰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嗎?
如此細微,細微到若非凝神,幾乎難以察覺。
可虞彆夜卻立刻就感覺到了。
不僅感覺到了,他甚至察覺到了麵前花葉的情緒。
並不是每個人都對彆人的情緒這麼敏感的。
隻有需要時刻觀察其他人的情緒,努力去感知這一切而長大的人,才會如此。
前世的時候,凝禪就知道虞彆夜對情緒的感知力異於常人。
卻從未想過,原來這背後,竟是這樣的原因。
她輕輕收回手。
無論這株花是後來種的,還是一早就存在,都理應是屬於虞彆夜的。
可過了片刻,她卻到底還是合上了匣子,沒有去敲開隔壁的門,而是重新將花放回了芥子袋中。
她……她還想再看看。
看看真實的他,到底是什麼樣子。
有些事情,有些過去,與其去問虞彆夜,亦或者去追溯回憶前世的蛛絲馬跡,倒不如自己去看。
少和之淵。
主殿。
虞畫瀾麵色陰沉地步入大殿之中,他身後有幾名小心翼翼的長老想要跟上,卻還未踏足其中,虞畫瀾便已經拂袖,將身後的殿門沉沉關上。
主殿有結界,將殿中的一切都包裹起來,以防有任何聲音和動靜被殿外的人聽到。
虞畫瀾就這樣在華美的大殿中負手靜靜站立了片刻,任憑情緒在自己胸膛之中翻湧。
他不記得幡中世界裡發生了什麼。
也無需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