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彆夜想說不好。
但這兩個字卡在嘴邊,他說不出口,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權利去反對。
再看向那個與自己除了發色之外,好似在照鏡子一般的仿佛複製品的替身傀,虞彆夜的神色看似平淡,眼底實則已經燃起了一簇厭惡。
但他什麼也不說,隻問道:“為何偏偏是銀發?”
是為了區分他們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大可不必。
這樣的銀發,落在他眼中,總像是某種提醒。
——提醒她已經知道他的原身是妖族,甚至好似是某種對他的震懾。
他心思幽深,卻聽凝禪輕巧道:“因為我喜歡銀發啊。”
虞彆夜一愣。
凝禪已經抬手繞起了一縷銀發,在指尖一卷,然後鬆開:“你不覺得銀發看起來很像是月色嗎?”
月色確如流銀。
虞彆夜眼瞳一頓,那一刹那,他腦中恍然間好似閃過了許多熟悉卻陌生的畫麵,但他想要去捕捉的時候,卻又全都消失不見。
凝禪做完了替身傀,也不急著再去做彆的事情,她知道此刻整個亂雪峰想來都被天地異象籠罩,如果此刻是夜色籠罩,那麼恐怕亂雪峰上便是一片如白晝的霞光籠罩,如果此時是白日,那麼恐怕雲霞遍布,異色穿雲。
整個浮朝大陸都會知道,此時此地這件事情的發生。
當年的她還不明白替身傀的意義。
但如今的她,卻知道,此刻的她,已經什麼都不需要做了。
她隻需要等。
凝禪掏出尋音卷,翻到虞畫瀾發來的那條,開始打字。
“追尋眾妙天門的路上,不想要多一條阻擋天劫的命嗎?”
發完這句話,凝禪乾脆利索地往後一躺,緊繃的神經鬆懈開來,沉沉的困意和靈息使用透支過渡後的疲憊席卷上來,她眼皮都難以掀開。
就這樣在一堆替身傀的零部件裡,她毫不介意地閉上了眼:“虞畫瀾來了再喊我。”
想了想,又道:“不喊我也行,你應該知道要怎麼辦。”
然後就真的乾脆利索地睡了過去。
虞彆夜:“……”
真的這麼放心他?
她就這麼睡了,留下他和一個和自己九成相似的替身傀麵麵相覷,場景未免詭譎了些。
虞彆夜沉默片刻,從芥子袋裡取出一件大氅蓋在了凝禪身上,又摸了一個枕頭出來。
他猶豫片刻,到底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起凝禪的頭。
她的頭發很柔軟。
柔軟到和她這個人甚至形成了極強的反差。
平素裡的她,像是渾身都豎起尖刺的刺蝟,強勢而不容拒絕地保護著周身的一切,也不允許有人接近她。
隻有睡著的時候,這層尖刺才落了下去。
隻剩下了柔軟的內核。
虞彆夜將她的頭輕輕放在
了枕頭上,放開的時候,到底沒忍住,用手輕輕勾了一縷在掌心,輕輕摩挲一瞬。
沒關係,當她隻剩下內核的時候,他便來做尖刺。
虞彆夜移開視線,有些冷漠地落在了自己的替身傀上。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
在凝禪完成點靈的那一刻,他雖然背對著她,卻也感覺到了一種絲絲縷縷的聯係縈繞在了他和他的替身傀之間。
甚至在那一瞬間,他便已經知道,這一具替身傀和他之間締結的聯係,已經能夠為他做到的那些承接傷害的作用。
就像此刻。
虞彆夜冷漠地注視對方片刻,然後扔過去了一套衣服:“穿好,乾活。”
“”
替身傀的眼神依然平直,它下意識抬起手,半晌,它的背後有羽翼刺破衣衫,一麵龍翼展翅起。
卻隻是一麵。
這仿佛就是這具替身傀、又或者說虞彆夜尾尖上的一片龍鱗所能賦予的全部了。
方才被整理好了的所有零部件都被這一振翅帶起來的風重新吹散,唯有虞彆夜身後的凝禪睡得安詳,連發絲都沒有被翕動。
虞彆夜測試完替身傀的力量極限,重新扔了一套衣服過去,旋即抬起一隻手,向著被替身傀撒亂的地麵做了一個五指收攏的動作。
所有的東西便已經重新複位。
虞彆夜沒有打擾凝禪,而是轉身向著密室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