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1 / 2)

這一幕很是奇特。

屍山血海的一片猙獰中,黑衣紅傘的女子伸出一隻雪白的手,露出一截纖細手腕,按在麵前那隻人麵羊角四足妖獸的額頭。

人麵羊角四足獸身軀原本極是高大,通體都是純黑的毛發,近乎與此前的土螻妖一般高低。然而此刻,它卻仿佛俯首為臣般,蜷縮在地,低下怪異詭譎的頭顱,任憑凝禪的所有動作。

過分龐大與纖細的對比與色彩構成了足夠震撼的畫麵,所有人甚至都忘了恐懼,隻是帶了點兒怔忡地看著麵前的這一幕。

四野寂靜,隻剩下籠火點燃那些妖獸身軀後的燃燒之聲。

火聲劈裡啪啦,仿佛此處不是什麼妖氣血氣衝天的極霧秘境,而是某個寧靜遼遠的夜。

靈息侵入通體純黑的人麵羊角四足妖獸腦中,與它的魂魄一瞬間鏈接,凝禪驀地閉上了眼。

她開始“看見”。

……

深淵。

凝禪“看見”的,是一片深淵,字麵意義上的深淵。

眼瞳肉眼可見的四周,是一片混沌波動的暗色結界,這樣的色彩與不穩定的結界麵,天然便會讓人生出一種未知的恐懼感,好似哪怕接近,就會被這樣的邊界吞噬。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這是一片極其廣袤卻分明可以看到邊界的空間,又或者說,或許是小世界。

邊界太高,太有壓迫感,太讓人恐懼。

凝禪用的是人麵羊角四足獸的眼睛和記憶,所感知到的,自然便是它的記憶和情緒。

它好似是生來便知道,那些邊界,是最不可觸碰的存在。曾經有無數生靈想要逃離此處,卻都被那些邊界所吞噬,連死都死得悄無聲息,毫無痕跡。

就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連一點波瀾都不會激起。

一如所有生命在這裡的存在。

它也是有名字的,那些含糊混沌不明的聲息中,它被喚作“阿朝”。

阿朝的神智並不清晰,它像是開智開了一半又戛然而止,智力水平並不多麼穩定,在有些方麵異常聰慧,卻又在其他一些方麵顯露出最原始的傾向。

譬如進食時,它是純粹的妖獸。

而在使用工具進行日常活動時,卻又會顯現出無限類似於人類的一麵。

用阿朝的眼睛以第一視角去看自己使用工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凝禪被迫看著阿朝用自己有四根很像是人類的手指,卻更加粗糲,還多出來了一截指骨的前爪靈巧地將紅黑色的泥土淘洗後,再放入磚塊的磨具之中。

明明是機械的重複,卻竟然因為看久了,看出了幾分流暢自如來。

總之,阿朝的記憶裡,它的日常便是如此。

睡覺,起床,與形形色色模樣千奇百怪的工友們一起上工,淘洗泥土,注入磨具,進食,繼續工作,直到夜幕降臨,再度進食,然後回到自己的住所睡覺。

睡覺的地方,是再

簡陋不過的隔間,沒有門,每一間都同樣大小,這對於阿朝來說有點太小了,它必須讓自己儘可能地蜷縮起來,才能睡進去。

但它很喜歡這裡,這是可以給它帶來安全感的棲息地。

它還知道,如果不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進入這裡,那麼就會被帶走,再也回不來。

阿朝見過一次被帶走的同類。

那是一隻如人類般直立行走,擁有過分巨大雙足,卻長著羊頭牛角的妖獸。

阿朝隻敢將眼睛睜開一條縫。

它看到那隻妖獸麵容扭曲,尖嘯連連,血在它身後蜿蜒成一條厚重的線,直到它被拖走。

拖走它的生靈如它一般直立行走,以白色的長袍覆蓋全身,麵上覆蓋著金光璀璨的頭盔麵罩,將麵容徹底地遮掩起來。這些人被稱為執行者。

沒人知道執行者的真容,但對於白袍的恐懼,卻仿佛與生俱來。

阿朝看著妖獸被拖走,心中沒什麼波瀾,閉眼繼續睡了。

它雖然第一次見到,但這樣的聲音夜夜都會響起。

阿朝不是很能理解,因為夜晚來臨,回到棲息地這個流程深入它的靈魂,它不能明白為什麼有的同類一定要違背,也不能明白縱使大家都知道後果,卻還是有妖獸前赴後繼。

但阿朝並不深究。

主要是因為它的開智程度也不怎麼允許它細思。

阿朝的一天天過去,凝禪也一天天看過去,甚至幾乎都要熟悉它的這一生。

當然,凝禪最不習慣的,還是阿朝的進食環節。

砌磚工地包吃。

每次來發飯的,也是一名妖獸。能勝任這種工作,那名妖獸的靈智顯然至少要比阿朝聰明一些。

它們的食物也是妖獸。

或者說,更純粹、更符合凝禪認知的,真正的妖獸。

高等級的生靈蠶食低層級,高智慧的生靈吞噬低等級。

這是自然界的鐵律。

每一次阿朝和自己工友們的進食過程,就像是它們這些妖獸遊曳到了食物鏈的上一層,然後再反過來將低一等的生靈自然而然地當做養料。

道理都懂,就是在凝禪看來,簡直像是同類相食。

縱使她每每此時都忍不住閉上眼不看,但進食的聲音也總會在她的耳中響起。

如此過去不知年月多久,終於有一日,阿朝在淘泥再注入磨具的過程中,將磨具損壞了。

它愣神了一會兒,盯著磨具看了片刻,努力將磨具修好了。

阿朝生活的平靜被打破。

“你,跟我走。”這一夜,一名白袍執行者停步在了阿朝的棲息地前,麵具後麵發出含糊混沌的聲音,但阿朝和凝禪卻奇異地能聽懂。

阿朝從棲息地有些費力地擠出來,沉默卻驚懼地跟在了白袍執行者身後,順便收獲了一路同情憐憫的目光。

凝禪這才第一次隨著阿朝的視線,看到了更多這方神秘世界的景色。

那些讓人窒息的密密麻麻的隔間棲息地在黑夜裡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沉默巨獸,無數妖獸在這樣的夜裡靜默,於是這棲息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地,而那一個個隔間卻甚至不是它們的墓地,而是火葬場的骨灰儲存格,它們明明活著,卻更像是在等待一個被下葬的時機。

隻是這一次,阿朝並不是被帶去下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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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沉默混沌地跟在白袍身後,走了不知多久,經過了一片片這樣的棲息地,然後終於看到了一點刺痛眼睛的光亮。

與這樣的黑夜相對的,是白袍執行者此刻帶著阿朝進入的,與阿朝此前生活的那一麵孑然不同的,這個世界的另一麵光明。

那是一座城池。

人類城池。

凝禪“看”著麵前近乎恢弘的一幕,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一個生靈擁有名字,總應該有一個起源。

換句話說,名字不可能憑空出現,總得有一個人,給它起名。

這個人,是誰?

阿朝跟著白袍執行者的腳步,懵懂地左顧右盼,那些景色落在它的眼中,形成了一片並不能被他所理解的記憶,直到白袍執行者帶著他走入了一座巨大的、外形肖似一座金字塔般的奇異建築。

然後停步於一間天花板過於高聳、看起來似是專門為了阿朝這般體型的妖獸所建造的房間裡。

房間裡有一張桌子,桌子後麵坐著一個人。

這是凝禪進入阿朝的記憶後,看到的第一個人類。

那個人類也穿著白袍,白袍的邊緣細密紋繡著一些金線花色,他頭發有些微白,聞聲看來時,眼中的目光帶著審視。

“測四方脈嗎?”那人聲線微啞,開口問道。

“正是,這隻半妖今日出現了疑似靈智進化的現象。”白袍執行人對著桌後的人一禮:“還請林老主持。”

他邊說,邊將一枚留影石遞了過去。

林老靈息注入留影石,簡單看了一眼,正是今日阿朝將磨具修好的一幕。

看完後,林老點了點頭,站起身,白袍的袍尾拖曳在地,他走到阿朝麵前,冷漠地看了片刻,倏而抬手,竟是就這樣破開了阿朝的胸膛,無視它痛楚的嘶鳴,就這樣直接探入了它的靈海之中,以手開始撥弄它的四方脈!

又或者說,比起林老的徒手數四方脈,凝禪更為震驚的,有兩件事。

第一是林老對阿朝“半妖”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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