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境隕落,天下所有的無極境都有所觸動,夜色從舒朗變得濃稠,整個淵山的上空都像是一片能將所有的光都吸進去的極夜漩渦。
無數人都看向淵山的方向,更不用說距離淵山本就極近的合虛山宗。
太多人被驚動,合衣而起,驚疑不定地看向淵山方向。
這些年來,太多人在淵山下與段重明交過手,大家早已見怪不怪,包括這一夜,在籠火剛燃燒起來的時候,也並沒有多少人投去視線。
守山戰鬥傀巨大的身影倒下時,如山崩地裂,淵山周遭都被波及顫動,卻也依然沒有多少人投去視線。
人人都知凝禪的戰鬥傀也很厲害,打架的動靜大一點兒L,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直到此刻。
靈息不會騙人。
轟然坍塌的,是止衡仙君的四方脈。
潰散出的靈息,是朱雀無極。
在淵山隕落的那位,是止衡仙君。
代行掌門、朱雀無極境的止衡仙君。
他聲名素來極好,為人幽默又謙和,從不擺架子,大家平素便是調侃,也不過調侃他那筆看起來實在難以辨認、偏偏他自己又陶醉其中的潑墨。
又怎會在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隕落在淵山?
眾人甚至下意識以為是有人來犯,止衡仙君聞訊趕去,是為了保護凝禪、淵山和合虛山宗才隕落的。
畢竟少和之淵和祀天所之間如今死傷無數,儼然已經有了不死不休的態勢,雙方拉鋸不下,此刻想要以一些事端來將合虛山宗也拉入這灘渾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段重明便是這麼想的。
他第一時間拎了刀,禦靈而去,隻怕自己不能趕得快一點。
至於連止衡仙君都未能攔住的勁敵麵前,他又能攔下幾刻鐘這種事情,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他的朱雀脈隱約發燙,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無極境的隕落,距離太近,他的心緒都連帶著被影響了些許,如此一路而來,他竟然未能發現,雖然止衡仙君隕落,但淵山寧謐,連那座淵山大陣都全須全尾。
段重明在半路也遇見了彆人,隻是大家驚懼不定,情況不明,夜色又太深,靈息穿不透淵山大陣,如此局勢,沒有人想在這種情勢下貿然前去。
亂雪峰的小崽子們倒是哇哇亂叫,各個都抄了家夥,但都被段重明關了回去。
止衡仙君都對付不了的角色,他們去也隻能當炮灰。
段重明的刀已經擦了許多天,足夠雪亮,也足夠隨時出鞘。
他一路都在續刀意,隻等在合適的時機,至少有能出一刀的機會。
淵山越近,血的味道就越濃。
大陣會擋住止衡仙君,他卻從來暢通無阻。
他最熟悉的那條上山的路已經被落石砸斷,他此前居住的,虞彆夜幫忙蓋的小屋也被滾落下來的守山戰鬥傀的軀殼砸塌,一片狼狽傾圮,足
以可見戰況之劇烈。
與之相對,極其奇異的是,四野一片寂靜。
段重明心頭一凜。
他連呼吸都放輕了,腦中已經想到了最差的情況。
結果他一抬頭,就對上了凝禪從山腰往下看過來的臉。
兩人四目相對,凝禪眨眨眼,段重明再眨眨眼。
凝禪看起來實在毫發無傷,除了頭發隨便披散下來,顯得亂了點兒L之外,完全沒有那種鏖戰半宿的痕跡。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
段重明的眼神下落,夜色太深,他這才看清,凝禪披著的盛紅色外袍上,有些深紅近紫黑的痕跡。
是血。
隻有近距離被過分大量的血濺射,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站著乾什麼,還不快點上來?”凝禪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衝他招了招手。
段重明下意識禦靈而起,落在了凝禪身邊。
然後就看到了凝禪腳邊的無頭屍體。
也不是無頭。
頭在另外一邊,眼睛還沒閉上。
衝擊有點大。
凝禪推搡他:“來得正好,快快,幫我合一下他的眼睛!”
又托腮嘀嘀咕咕:“真是奇了怪了,說好的無極境魂歸天地,肉身與四方脈力都會也歸天地的嗎?為什麼他還在啊?這不合理吧?”
段重明完全沒料到這裡是這麼一個現場,頭皮頓時有點發麻,被凝禪這麼輕輕一推,甚至踉蹌了一步,被迫與止衡仙君的頭對視了幾息,這才反應過來了什麼,不可置信地回頭。
“人你殺的?”
凝禪一臉理所當然:“你看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段重明:“……”
情況與他想象中的相差實在太多,段重明放鬆了些許,心情卻更加複雜,人生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想問的太多,堵在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一時之間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震驚什麼。
是凝禪竟然能正麵對上止衡仙君毫發無傷且直接把對方殺了。
還是止衡仙君深夜來淵山圖謀不軌,顯然是行凶不成,卻被反殺。
——還是最直截了當的殺法,連反應和反擊的機會都沒有,空有一身靈寶,卻一個都沒使出來。
腦中麻木了片刻,段重明近乎機械地上前,試圖將止衡仙君的眼瞳合上,努力了三四次卻未遂後,他乾脆扯了根布條下來,把他的眼睛蒙住了。
“也行。”凝禪表示讚許,然後繼續對著屍體發呆。
段重明想問她在發什麼呆,看什麼,然後腦子才重新恢複了運轉,想起了凝禪之前說的那段話。
是的,雖然未曾親眼目睹過,但他也在書上讀過的。
九轉天以上,隕落之時,身魂俱碎歸於天地,化作星芒,再四散而去。
段重明忍不住道:“該不會是個虛張聲勢的假朱雀無極吧?”
——他壓根沒問凝禪為什麼會殺
他,對前因後果都沒有過問任何,因為這是對自己師妹絕對的信任。
凝禪的語氣也極為自然:“問題就在這裡,如果是假的,那麼交手的時候我自然會感覺出來。他確實是朱雀無極。”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
還是凝禪慢慢道:“既然屍體還在……四方脈……也不是不能看看是怎麼回事……”
段重明大驚失色:“不是吧?你剛剛招呼我快點來就是為了這事兒L?”
凝禪:“當然不是。不是還讓你遮住他眼睛了嗎?”
段重明:“……”
凝禪再接再厲:“你還沒無極,來探一探朱雀無極的四方脈,說不定就一夕了悟,原地破境了呢?”
段重明承認自己多少有點可恥的心動。
但他還在堅持自己的底線:“不是,等等,虞彆夜不是也在嗎?他人呢?他也沒無極啊,怎麼不讓他來?”
凝禪輕描淡寫地用下巴比了比山巔的位置:“今晚有人暗殺我,他搜魂呢。更何況,他不需要入無極,他天生就是無極。”
段重明:“……”
段重明:“……???”
不是,搜魂不是禁咒嗎!!
怎麼你們兩個人用得這麼流暢自如理所應當啊!
而且什麼叫天生就是無極啊?!
這是人話嗎!!
他欲言又止,到底還是閉嘴,選擇了就當沒聽見。
總而言之,他懂了,當下最適合的人隻剩下了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