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怎麼對待破了頭的警察,現在就得擔心彆人怎麼對待他。
饒是這裡沒有鏡子,謝裔看不到用帽子悶了一個晚上的腦袋,他也能從大家的目光中,窺探出他如今的慘狀。
一定比那個警察還要瘮人。
奇怪,見風了,腦子卻比之前還癢了。
謝裔下意識抬手撓了撓傷處,卻摸到了一隻隻正在蠕動的東西。他不可思議拿下來一看,發現居然是白胖胖的蛆蟲,多隻觸手還攀附著半截他的血肉。
“啊!”
謝裔猛地丟開蟲子。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推開楊阿英等人跑到院子的水井處,朝漆黑反光的水麵望去——男孩一臉驚恐,平時整齊梳起的頭發已然散落,他的手指顫抖地掀起散落的劉海,赫然看到,傷口上爬滿了白黃相間的蛆蟲。
淋雨又曬乾,還一直用帽子悶著傷口,能不長蟲嗎?
可大腦突兀地掉出一半,蛆蟲隨意在腦溝裡進進出出,還有一些仿佛跑進他頭皮裡了,謝裔能明顯摸到頭皮底下凹凸不平的起伏。
他有些崩潰地回眸,卻看到眾人警惕的表情。
“我不是鬼!”
謝裔第一句話就是自證身份。
這也是他為什麼攔下楊阿英殺杜多金的動作,因為他和杜多金一樣,受到致死的傷害,可他能感受到心臟的跳動,能感受到每一口呼吸在身體裡的運作,怎麼能算是死亡呢?
可他也知道,這麼瘮人的傷勢,換做誰都不會相信他是正常人,所以謝裔喊完這句話後,就沒有後續了,隻是站在原地抹眼淚。
淚水和蛆蟲一起啪啪往下掉。
“嘩!”
什麼東西被扔了過來,謝裔下意識抓住,發現是他掉在地上的帽子。
經過一天一夜的生死生存,帽子沾滿血汙,靠近傷口那一麵還黏著已經死去的腦組織。他有些驚訝地看向扔帽子的人。
看向彌什。
“這裡剛好有口水井,把頭洗乾淨,那麼多蟲看著惡心死了。”
彌什絕口不提鬼的事情。
她看著不人不鬼的謝裔,表現出來的反應卻是:把同一道數學題翻來覆去講了無數次,而謝裔依舊沒聽懂時一樣的無語表情。
她的反應讓謝裔差點以為,他腦袋破了不是什麼大事,大不了高考再少30分而已。
“這裡是副本,不是現實,隻要能通關出去,其他沒什麼大不了的。”
彌什淡淡的語氣說服了謝裔,也說服了所有人。就連剛剛手握鋼筋準備暴起的楊阿英,也“啪!”地一下扔掉手裡的武器,扭過頭不說話了。
謝裔愣愣拿著帽子,跑到水井裡洗頭。
等他把蟲子和壞死組織洗掉後,之前一直忍受的頭癢終於消停了。除了耳邊偶爾嗡嗡響,其他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好像大腦本來就應該裸露在外,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飛速洗完頭後跑到彌什身邊
,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彌什姐。”
哎喲。
如果不是要維持大佬的逼格,彌什真想陰陽怪氣一句“怎麼不叫老太婆、死孤兒了?”
但是側目一看謝裔半掉不掉的大腦,想了想,還是算了。
唉。
挺可憐的。
本來就隻能上二本的腦子,現在也不知道還剩多少分了。
大家達成共識,默契地忽視謝裔的異樣,可這樣一來,要怎麼對待杜多金就是問題了。
杜多金和謝裔不同,謝裔還能勉強維持一個人樣,帽子一戴,就跟常人沒什麼區彆了。
杜多金隻剩下腦袋和內臟了,哪有正常人看到一副軟趴趴的肝臟在地上行走,不會像楊阿英的反應一樣,隻想殺掉他?
眾人陷入苦惱。
彌什左顧右盼,忽然發現:“欸,杜多金人呢?”
剛剛杜多金在楊阿英暴起的時候試圖逃跑,可因為行動速度太慢,沒能引起關注。
現在回過神一看,瘮人的肝臟早已消失原地,如果不是地上還留有杜多金破碎的身體,還有拖曳後拉出來的血跡,彌什差點以為是幻覺。
“找找!”“羅凡德順著血跡追去去,“他就一副肝臟,走不了太遠。”
幾人跟著內臟拖曳在地上的血跡往前走,繞過一個拐角,就看到茂密的草叢裡,有個黢黑的腦袋正在緩慢爬行著,它就像一個長著人頭的爬行生物,通過猛烈的呼吸控製肺部,好讓一鬆一弛的內臟帶動自己往前走。
有時候覺得內臟走得慢了,杜多金就會把頭低下來,用下巴拱著自己前進。
他臉上是著急的,想要快點離開的表情,可是身體卻控製不住自己地挪動,速度極慢。
…真的不像是個人類了。
還沒等彌什等人上前,“嘩啦啦”的鞋子踐踏草叢的聲音驟然響起。
他們隻能停下要上前搭救的腳步,躲在草叢裡看來者是誰——是工廠的工作人員們。
奇怪的是,他們看到杜多金的詭狀後,居然沒有露出半點詫異的表情。
其中一個人熟練地抓住杜多金的頭發,將他從地上提溜起來,沾滿泥土的內臟向下垂,杜多金的表情也因此變得惶恐不安。
“怎麼回事,怎麼死成這樣了還沒有被送走?”
抓著杜多金的人應該是個高管,他質問後,很快,關押杜多金的人就被帶上來了。
那兩個東南亞男人看到杜多金的慘狀後,大驚失色,生不出一點兒晚上再來的興致了。他們跪倒在地上,口齒不清地說:“剛剛他隻是被摘掉雙腿,能做一些簡單的工作…”
至於現在…彆說工作了,杜多金連敲鍵盤都費勁。
高管疲憊揉了揉眉心,隨手將杜多金扔到那兩個東南亞男人身上:“他都這副模樣了,也沒法在工廠繼續呆下去了,送去農場吧。”
“是…”
東南亞男人不顧杜多金疼極的表情,直接抓著他的的
頭發拖行。
這完整的一幕落在彌什的眼中。
托杜多金自殺的福,副本的下一個線索終於出現了,那就是:農場。
不過什麼是農場呢?
賭場是典當買賣;工廠是電信詐騙,那麼農場是什麼…難不成把杜多金做成飼料嗎?
彌什決定要跟著杜多金去農場。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想辦法在不引起詹姆斯懷疑的同時,說服他主動邀請她去農場
這不算難事,先前詹姆斯就想讓彌什來見證他的詐騙王國,他的獎牌,他的儲蓄小金庫,結果一場大火燒光了他所有的炫耀資本。
還被彌什各種反諷:“就這?就這??”
現在的他迫不及待想讓彌什看點更厲害的東西,好跟拉斯維加斯的賭場比拚比拚。
所以彌什隻是在經過運送杜多金的車旁,隨意提了一嘴,就得到前往農場觀看的機會。
還順便借著敲打謝裔、楊阿英的借口,把他倆也捎上了。
不過一個是高層,一個是俘虜,待遇自然不同。
彌什和羅凡德乘坐單獨的越野車,謝裔和楊阿英則是被綁在車頂上,吹得腦殼疼。
這一路上路況糟糕,再加上開得快,車子瘋了一樣顛簸。坐在車裡的彌什、羅凡德還好,覺得難受還能睡一會兒。
被綁在車上的楊阿英、謝裔就不行了。
謝裔下車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暈的,臉色青白。摘掉帽子,傷口處又掉了一大坨大腦出來,他隨意用手指塞了回去,惹得其他幾人一陣反胃。
“謝裔,雖然我們不在意,但你也不要表現得那麼像鬼行嗎…”彌什無語道。
主要是她都不知道以後要怎麼給謝裔補課了。
一看到他,就想到他隨手塞大腦的行為,瞬間什麼好為人師,樂於助人的心情都沒有了。
不過挺奇怪的,謝裔都把手指插進大腦裡了,都不會疼嗎?
彌什好奇便把這個問題問出來,謝裔回憶了一下,說:“剛開始被敲破腦袋的時候疼,還有蛆蟲在上麵爬的時候挺癢的,後麵就沒什麼感覺了。”
按理說,腦子受傷這樣的傷勢隻會越來越疼,直到腦死亡才對。還有杜多金的內臟走路,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樣子。
可除了玩家們,副本NPC都習以為常——證明這種不正常的狀態,在副本裡是正常的。
彌什隱隱摸到這個副本世界觀的邊緣,可她需要一些更直觀的證據,佐證他的猜想。
這時,一束車前燈打上來,掐斷了四人的互動。
是押送杜多金的貨車到了。
等這輛臟兮兮,外殼全是泥巴的貨車開到跟前,剛剛還在抱怨車頂辛苦的謝裔不說話了,因為比起他們,杜多金的待遇似乎更慘無人道一些。
他就像是貨物,被丟到後車廂裡,如同貨物一般搖晃。
工作人員把後車廂打開,出乎意料的是,陸陸續續有人下來——和杜多金
一起被送到農場的人不少,有在賭場裡當掉四肢,隻剩下一副軀體的人彘,還有沒跑出昨夜火場的人。
他們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點重傷,因為跑不出去,乾脆投身火海一了百了。
炙熱焚燒他們的身體,常人無法忍受的溫度迅速攀爬至全身,有人全身皮都被燒掉了,有的人聲帶聽覺都被燒壞了…
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人卻還活著,還被帶到這裡來了。
一個新的、未知的、比起工廠隻會更差的地獄。
也因為如此,從車上下來的人各個神情麻木,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下去的感覺堪比地獄。
他們排著隊,整齊有序地走進一個有著巨大牛棚的小農場裡麵。彌什等人則跟在最後,一邊往裡麵走,一邊留神觀察附近的異樣。
牛棚外放著好幾個木箱子,裡頭用稻草包裹著,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羅凡德單手拎起箱子,箱子縫隙裡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好像是牛奶?”
羅凡德用他的過往經驗作答。畢竟農場、牛棚、木箱子、叮叮當當互相敲擊的玻璃瓶,很容易讓人想到畜牧業和年製品這種東西。
對此,彌什選擇沉默,保留意見。
她可不相信一個搞賭場、詐騙的團夥,會忽然愛上田園,搞起正兒八經的畜牧業。
帶著這種警惕,彌什主動推開了牛棚大門。
日落後微弱的光線從門縫裡塞進來,照亮牛棚裡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