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節哀!”沈舒對著邵陵王道,她並未說太多安慰的話,隻是十分禮敬地給孫婕妤上了香。
沈舒對孫婕妤的死是真切地哀傷和惋惜, 也是真切的不忿, 眼中流露的也都是真情實感,這點倒是讓邵陵王有些觸動。
他一直早慧, 生母死後他見多了前來吊喪之人虛情假意的麵具, 很能分清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
他本以為沈舒也是做做樣子,畢竟他生母與沈舒並無交集,卻不曾想沈舒眼中真的流露出悲傷。
邵陵王有些探究地看著沈舒。
麵對邵陵王的目光,沈舒坦然一笑:“我也曾在兩月前被刺, 至親之人也曾慘死身邊。”
至親之人?
邵陵王知道沈舒說的應當是自己的乳媼,他不曾想沈舒將一個婢仆看得如此重。
不過越是這樣,他該越高興才對。
“那我與阿貞也算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了!”邵陵王淒慘一笑。
他本就長得頗有少年之美,又因為母守孝兩日不食而十分虛弱,臉上顯得極為蒼白。
這樣的邵陵王讓沈舒想到了後世小說中的男主設定:美!慘!強!
按照小說設定,這個時候的邵陵王應該黑化了才對!
至於她, 會是女主嗎?
沈舒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有救贖彆人的能力, 她自己都陷在兩世三觀對立的泥潭中掙紮不出, 有什麼資格去救贖彆人?
況且, 她也不覺得邵陵王需要彆人救贖。
“兒並不覺得自己是可憐人。”沈舒否定了邵陵王的觀點,“兒有阿翁和從母疼愛, 大人愛護,有陛下冊封的封邑,若兒都是可憐人了, 這天下的庶民豈不是沒法活了?”
邵陵王被沈舒這話一噎,沈舒說自己不可憐,不就等同於在說他也不可憐。他一樣有王爵,有封邑,似乎也不可憐。
不,這不對!
他生母明明是被孫貴嬪害死的!
“阿貞……”邵陵王想要說服沈舒和自己同仇敵愾。
沈舒卻打斷了邵陵王的話:“大王與其在這裡自怨自艾,倒不如振作起來。大王還隻是幼齡,待日後陛下定然會委以重用,到時天高海闊,大王又豈會是可憐人?”
“至於淑媛,隻要大王功績卓著,到時在為淑媛請封便是。生時不能享,死後哀榮也是哀榮。”沈舒道。
邵陵王聽後眼中閃過亮光,現下他母親是九嬪之首,之後呢?
隻要他立下功績,三夫人之位也不是不可,甚至隻要他登上那個位置,後位他母親未必不可享。
“阿貞說得對,是我糊塗了!”邵陵王覺得心中重新振奮。
沈舒道:“大王客氣了,您隻是一時傷心,待您稍緩,定也能想通。”
說完後她又自嘲一笑:“兒就不如大王聰慧了,這些道理阿翁與兒講了近一月,兒才堪堪想明白一些,不再執著。”
想到沈舒的經曆,邵陵王更加堅定了對方在太子的問題上是和自己同仇敵愾的。
“你還年幼,我比你癡長幾歲,比你快些想通才是應該。”邵陵王說完後伸手揉了揉沈舒的頭,柔聲道,“阿貞,現下能與我說說這些知心話的也隻有你了。”
沈舒嘴角淺笑:“大王說笑了,陛下和從母都對您十分關愛,兒不過是仗著年紀小,您不會怪罪,才多言幾句。”
說完後沈舒直接道:“兒不耽誤大王為淑媛守孝,隻望大王保重自身。”說完後沈舒也不顧邵陵王挽留就離開了流光閣。
倒是邵陵王親自將沈舒送出了流光閣。
看著沈舒離開的背影,邵陵王的精神都振奮了幾分。阿姨雖走,但卻用命為他求來了婚事,鋪好了路,他不能讓阿姨失望。
所幸沈舒和他是一條心。
這一刻,他甚至想要喪期早點過去,讓賜婚的詔書早一點頒下,他也能放下這心。
等到沈舒回到顯陽宮的時候,袁皇後早就已經讓人準備好了茶點等著沈舒了,問道:“如何?”
“幼虎!”沈舒評價道。
袁皇後點點頭,也感歎道:“太子終究養虎為患!”
沈舒搖頭:“太子不會繼續養虎了。”沒道理她能看出來的事情,太子看不出來。
“我們要養嗎?”袁皇後頗有興致地問道,她倒是覺得收養這麼一個皇子也未嘗不可,但前提是為袁氏所用。
“幼虎長成猛虎就會反噬主人,養不得!”沈舒斷然否決了袁皇後這個危險的想法。
袁皇後也沒強求,繼續問道:“你這是棄六郎選七郎了?”五郎沈舒肯定是不會選的。
“邵陵王是幼虎,湘東王則是豺狼。”沈舒搖搖頭。
“那你要選誰?總不會是八郎吧?”袁皇後皺眉,她拿不準沈舒的主意。
沈舒道:“做郎君兩人皆不可,但謀事兩人皆可。”她要的是合作夥伴又不是聯姻對象。
最起碼她和這兩人之間有共同的敵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見袁皇後不懂,沈舒耐心道:“我上次和你說的離宮之事勢在必行,我必然要出台城。”這些天她想得更清楚一些,比起在台城每日的壓抑,她更喜歡外麵,喜歡莊子裡的百工。
她是需要學習,但她的天地絕不能隻在這狹小的台城之中。
她要學的也不隻是袁皇後的宮鬥手段,她要學的更該是太子的陽謀大道,是袁充的治國謀略。
她不想做隻有聯姻價值的女子,就算是聯姻,選擇的主動權也該是她。
袁皇後其實還是不同意,但沈舒如此堅決,定然是得到了袁充的首肯,她沒法反對。
她這一生雖是皇後,卻從來沒法隨心所欲。她違抗不了帝王聖命,也不能阻礙父親的命令。
“罷了!既然你阿翁已經同意,我也不挽留你了。”袁皇後嘴角露出了淒涼的笑意。
不,不是淒涼,應該是孤獨。
沈舒握住袁皇後的手:“我不是想離開您,您待我如親女,我也視您如生母。可從母,時不我待,我不願做阿翁手中的提線木偶,更不願做這後宮中與帝王龍鳳呈祥的皇後。若我注定是鳳凰,那我就要做《卷阿》中的鳳凰!”
“《卷阿》中的鳳凰嗎?”袁皇後怔怔,幽幽重複道。那是真正的鳳凰,翱翔於九天之上,與龍爭鬥,而不是在這內庭中當一個被稱頌天下呈祥的物件。
她這個皇後雖被譽為鳳,卻是被折斷羽翼,淪為真龍天子陪襯的籠中雀!
袁皇後仔仔細細地看著沈舒,她從不知道這孩子原來有這麼大的誌向。
她突然想到什麼,對著沈舒悲涼一笑:“是不願做第二個從母嗎?”
見袁皇後的悲傷蔓延全身,沈舒上前抱住袁皇後:“從母,給我十年!十年後我不說接您出這台城,但也定能讓您在這台城內隨心所欲。”
雖然袁充說袁皇後不知疾苦,說袁皇後奢靡非一般的士族子能供養,可沈舒真當生活在這內庭中時,她倒從未見過袁皇後有用過超過皇後用度之外的奢靡之物。
論宮殿奢靡,顯陽宮不說比孫貴嬪的玉壽殿,就是比石修容的神仙殿也簡樸很多。雖說沒有雍帝的淨居殿那般樸素,但也隻是清雅素淨,和奢靡二字根本不沾邊。
至於用飯,袁皇後和袁充一樣從不鋪張浪費,隻要求雅致,甚至很少見大魚大肉的葷菜,這和袁氏喜歡養生的習慣有關,和沈舒一起每頓也最多六道就足夠了。
袁皇後最奢靡的大概就是衣服首飾了,袁皇後喜歡做各種衣裙,但也都是在皇後的份例之內,隻有在裡衣上可能會講究一些,比如要千金難買的細麻衣,但袁皇後也不會和現下的一些士族一般穿一次就扔,而是會反複穿著。
據她所知孫貴嬪每月裁衣就要耗費幾十貫甚至上百貫錢了,後宮超份例裁衣的比比皆是,和他們比起來,袁皇後真的不算奢侈。
所以她也不認同袁充那句袁皇後離開皇家就沒人養得起!她覺得自己多賺些錢,養袁皇後不成問題!
可袁皇後卻拒絕了沈舒:“阿貞,人在任何地方都無法隨心所欲,我今日靠你陛下和你阿翁,就要聽命於他們。他日我依靠的人從他們換成了你,一樣也要聽從你的命令,隻不過你也許不會如陛下和你阿翁那般理所應當地命令我,可我到時也會為了不讓你為難做各種妥協。”
“從母!”沈舒怔怔地看著袁皇後,她從未想過袁皇後會說出這番話來。
可袁皇後說得確實是事實!
“阿貞,這沒有什麼。”袁皇後揉了揉沈舒的頭,和她目光平視,“我生為袁氏女,受袁氏教養,為袁氏操勞。”
“阿貞,你知我為何能嫁給陛下為後嗎?”袁皇後目光肅然,第一次和沈舒談起這個話題。
沈舒問道:“是因為阿娘先嫁給了阿耶嗎?”當初是袁夫人因為被沈靖英雄救美先一步出嫁,在袁夫人出嫁後,袁皇後才封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