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小道已在她踏出第一步的刹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小道出來, 眼前是嶙峋的怪石，少女抬眼望去，就見連綿起伏的山脊在漫天雲霧中突起, 山脊順勢望往上走，在那如月弦一樣翹起的頂崖，一柄劍身通透, 鋒利如雪線的長劍兀自佇立在和烈日並行的頂端。
那把劍正是龍吟劍。
也正是這把劍在呼喚她。
蘇白收回目光，打量四周。
山之上，滿是淩厲暴虐之劍氣。
山脊上僅有一條隻能容納下她兩隻腳的小路，兩旁的的峭壁懸崖深不見底，一大半埋在雲裡，隻有那雲頂之上的尖尖才得以探出黑黢黢的腦袋。
除了最頂端的那一柄劍, 山上零零散散地插著不少劍。
這些劍不知在這裡守了多少年, 有些劍身上沾著早已風乾的血痕，有些劍缺了個小小的豁口, 劍柄上纏著長長的、因常年風吹日曬變成深褐色的紅菱。
天生劍心者一入劍塚，就能感受到到成千上萬把劍的氣息, 但凡蘇白和這些劍靠得再近一些, 甚至都不用伸手去握住劍柄，隻肖心念一動，她就能和劍心意相通, 輕輕鬆鬆把它們給拔出來。
蘇白走出第一步。
一道罡風拂過, 如山一樣橫亙在她麵前, 劍意凜然，築起一道無形的城牆，她走不過去，但這劍風如巍巍然高山, 逼得她也無法在此處多作停留。
蘇白隻得收回腳步。
旁邊一柄長劍微微亮起。
[這是什麼情況？]
[這你就不懂了吧，龍吟劍是當今天下排名第一的神劍，怎麼能輕輕鬆鬆就被拿到？]
[滿山刮起的劍風，就是龍吟劍的考驗]
而少女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心念一動，那柄長劍就落入她手中。
這些神劍，多是上古大能的本命神劍。後來修真界的修士無意間發現劍塚格外養劍，再有煉器師煉出一把好劍，都會將那柄劍丟入劍塚，以上古大能神劍之魂，和天道福澤之氣，滋養劍氣，是名為開劍。
這把劍，名為宵光劍。
宵光劍劍身嗡嗡震動，劍氣在劍尖聚攏，化為一位梳著花苞頭，二八年華的小姑娘。
她身著粉色裙襖，一朵芙蕖彆在腦後，繞著蘇白轉了一圈。
“天生劍心，是天生劍心！”
她驚喜地叫道：“你是不是能看見我？”
滿山孤劍都曾有過主人，來這裡之前未生出劍靈的劍，也早已在漫長的時間裡修出自己的劍靈。
神劍有靈，枯守劍塚多年，他們一日無主，便隻能日複一日守在這荒涼山脊之上，守著劍主人最後凝出的一道劍意，期盼著有朝一日能等來心意相通之人。
蘇白眼底的冷意消散：“對，我能看見你。”
“那我可以成為你的本命劍嗎？”
宵光劍期待地看著她。
但隨後宵光劍又似是想起什麼，頗為失望地垂下頭，嘟囔道：“啊，我忘了你是龍吟看上的人。”
“但是。”
她想了想，複又抬起頭歡心雀躍道：“我想我很榮幸能你合作。”
“這山脊上刮起的風不是風，而是這些神劍凝出他們主人留在劍裡的那一道道劍意。”
宵光劍認真說道：“這裡共有一百八十八把劍，想要走到山頂，就要拿起每一把劍，破這一百八十八道劍意。”
[由此看來，不是天生劍心哪裡能拿到龍吟劍]
[天下第一劍的排麵還是有的]
[拔一百八十八把劍，那不是累得夠嗆]
蘇白點頭：“我明白了。”
她拿起宵光劍的刹那，一道劍意力透紙背，直直朝著神魂奔來，有關劍主人的片段也湧入蘇白的識海。
那是一位少女在樹下舞劍。
她身著一襲紅衣，眸色流轉，揮出的劍光恣意飽滿，伴隨著一聲聲清喝，宵光劍劍氣劃破虛空，綴出銀白色流光。
銀白的劍。
火紅的衣。
一襲碧色垂柳和無聲的風。
遠遠看去美不勝收。
“我想舞出這世間最美的劍。”
她雙目灼灼：“我也會成為這世上最強的劍修！”
宵光劍的主人，同劍靈一樣，渾身上下都是靈動的鮮活。
那這道劍的劍意，應當是如何呢？
蘇白沉思片刻。
萬裡芙蕖隻是少女的作配，她不甘於清風明月的平靜，不拘於星辰明輝的沉默，想站在驕陽之下，亦想成為驕陽本身。
她手指動，劍就起，瞬息之間靈氣翻湧，斬出數道劍光，從遠看去，銀白色流光一劍跟著一劍，勾勒出一朵又一朵花苞的形狀。
[突然覺得劍舞好美！]
[啊啊啊此時此刻我get到了主播的顏值誰懂？]
[十裡劍光！十裡芙蕖也不為過！]
水元素灌注於劍氣之上，蘇白揮出一道劍風，風之拂過，數朵芙蕖爭相開放。
而那以劍氣凝為的花朵中心，竟然又藏著一道一道道鋒銳劍意！
柔而不弱，亦剛亦柔，乃這一劍的本意！
數道劍意咻咻彙聚於宵光劍劍尖，少女手腕一轉，浮光凝為劍尖一點，如灼灼烈日，自宵光劍最鋒利之處揮出。
這一劍，名為芙蕖映日！
劍光大盛，蓋過滿山孤劍呼應之光，像是十裡芙蕖競春風，萬裡花色映山紅！
而橫亙在少女眼前的第一道劍意，此刻也終於碎掉了。
宵光劍在她手中歡欣震動，細細品味著這道劍意留下的餘韻。
這一劍，正是主人想要揮出的劍！
[……土狗震驚！]
[我錯了，我之前不該說主播不解風情]
[啊啊啊啊啊！我為主播框框撞大牆！]
[這不光劍意滿分，閱讀理解也是滿分啊]
[所以主播共情能力的天賦點都隻點在劍上了吧？]
蘇白走出第二步。
斬破第一道劍意，緊接著是第二道。
斬破了第三道，還有第四道！
越到最後，劍意越難領悟，但少女眼裡閃爍著火光，肩膀微微顫抖，揮劍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劍意越來越盛，劍光也越來越亮。
一百八十八把孤劍。
一百八十八道劍意。
劍意千錘百煉之間，她每向前一步，她原本早已穩固的心境居然也在隱隱增長。
[笑死，突然想到主播現在好像在逛窯子啊]
[溯昭劍：還能怎麼辦，湊合著過唄？]
[等下，主播再鑄一把溯昭劍，那不就是白月光替身文學，莞莞類卿嗎？]
[我靠，這可就刺激起來了！]
如此不眠不休整整十日，蘇白終於走到龍吟劍跟前。
聖尊當年修得大乘期巔峰，恰逢燭龍出世，魔域妖域動亂，為天下蒼生，聖尊和燭龍纏鬥數月，在耗儘渾身靈力之後，他以消耗自身神識為代價，終於堪堪將燭龍封印於三界的交彙處。
他的本命神劍龍吟劍不知何時落於這青門山之上。
龍吟劍本就同聖尊神識相通，聖尊身隕後，其劍身上沾染燭龍之血，又因聖尊斬龍有功，天道為龍吟劍降下福澤，因而在千年的時間中將這一片化為劍塚，吸引來了無數因失去主人而流離失所的神劍。
龍吟劍此刻也終於顯出劍靈。
那是一個十七八少年的模樣。
他背負著手，身著一襲青白色束腰武道服，整個人如一朵墨色的雪蓮出塵不染，唯有那雙淺褐色的瞳仁透露著和他年齡不相符的滄桑之感。
“燭龍封印鬆動，魔域和妖域早有動靜。”
龍吟劍劍靈看著她：“聖尊隕落之後，我本打算在劍塚裡了此餘生，然燭龍出世，傾巢之下，安有完卵，為救天下蒼生，我不得不擇主。”
“天生劍心，入道之人。不過十日，破解一百八十八道劍意。”
劍靈眼眸微深，收起眼底一絲驚歎之意，背過身淡淡說道：“這天下，我想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隻要割破手指，將血灑在劍刃上，就能和我簽訂本命契約。”
天上層雲傾軋，便是一輪驕陽當頭，也是一片慘淡且茫茫的寡白。
蘇白聽了這話，上前一步，手指握緊，輕輕一用力，就將龍吟劍從頑石裡拔了出來。
“以雷霆之力附魔，離劍尖處三分又鑲嵌一小顆引雷珠，構思之巧妙，不愧為一把絕世神劍。”
她手指輕撫劍身，眸色微亮，將龍吟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沒有急著簽訂契約，忍不住出聲讚歎道。
麵對這等稱讚之詞，龍吟劍不為所動。
“何需如此多廢話？”
少女微微一笑：“或許，即便我將龍吟劍拔出，我們也無法契約。”
龍吟劍不解：“這劍塚中隻有兩個天生劍心，而你道心純粹凝實，與我共鳴，既然能與劍魂共鳴，又為何不能契約？”
蘇白沒有答話。
她拔出龍吟劍，劃破手指，一滴鮮紅的血落在龍吟劍劍身之上，金色契約陣法亮起，但符文隻運行了一半，仿佛遇到某種障礙，突然在半空中卡住。
龍吟劍皺眉：“有什麼東西在阻礙契約立誓。”
“若聖尊一縷殘魂仍存在於世上，那你還算是無主的神劍嗎？”
聽到少女這話，龍吟劍身形一震：“聖尊？聖尊……聖尊他還活著？！”
蘇白言簡意賅：“活著。”
無法和龍吟劍契約，原本隻是她的一個猜測。
888係統告訴她天道會想儘辦法在秦陽身上堆砌資源，那這把本該屬於秦陽的龍吟劍，也必然不會和她訂立契約。
隻是天道究竟想了一個怎樣合理的理由，才能順理成章將所有資源都分毫不差地算在秦陽身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聖尊。
玉簡尊者曾說，他和秘境尊者雖然都是聖尊的一道神念，但身份卻大不相同。
玉簡尊者隻為傳承天衍劍法，隻是劍法的載體，隻是聖尊作為大乘期尊者，力量過於強大，便隻是劍法傳承的容器，在上萬年的時光中也凝聚出了自己的意識。
而秘境尊者位於聖尊的天元洞府中，可以說是聖尊殘留於世真正的一道神念。
秘境尊者無論如何執意都希望玉簡尊者收秦陽為徒，是因為他既和秦陽的識海綁定，那秦陽就是當今世上唯一一人能幫助他重塑軀體之人。
玉簡尊者無法反抗秘境尊者的命令，也是因為玉簡尊者作為劍法的載體，他的所有權本就在聖尊手中。
邏輯理到這裡，還有紕漏。
當年聖尊舍身為大義，那為何現如今執意推崇秦陽斬龍？
按照強者為尊的邏輯，既然是為天道斬龍，那她和秦陽同台競爭不應當是聖尊最想看到的局麵麼？
因此，秘境尊者這個聖尊非彼聖尊。
當年聖尊能舍身護住蒼生，胸懷的自然也是大義，然大義看輕生死，私欲卻冥頑不靈，頑固不化。
秘境尊者，應當是聖尊留下的一縷私欲。
聽聖尊還存活於世，龍吟劍先是湧出喜意，才答道：“可這樣……的確對你不公。”
天生劍心者，能和萬劍共鳴，龍吟劍在劍塚呆了上萬年，看過了成千上萬把劍，聽過了成千上萬個有關劍主人的故事，感受過不同的劍意，因此當蘇白一踏入這劍塚之中，龍吟劍就能覺察到這個人的與眾不同。
這個修士神魂的強度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但不知為何，她如今隻有區區心動中期的修為。
因此龍吟劍當機立斷搶在所有劍之前和蘇白的神識建立了聯係。
少女卻笑了。
龍吟劍不懂她為何要笑。
她不過隻用了短短十日，就揮出一百八十八道劍意，參悟這一百八十八位劍道大能的劍道。
這姑娘在劍道上的天賦簡直可以用妖孽來形容。
甚至——
龍吟劍不確定地想著，和當年聖尊相比，她也未嘗就會遜色半分。
“你認為對我不公，是因為現在沒有比你更強的劍。”
蘇白認認真真說道：“但以後一定會有。”
龍吟劍擰眉，下意識反駁：“世間所有的劍都彙聚於劍塚，按照當今鑄劍師的水平，百年內很難再出一把能和我比擬的神劍。”
“鑄劍師不懂劍，更不懂我需要何種劍。”
她敲了敲龍吟劍劍鞘，語氣放鬆，笑道：“可隻有我，才知道我想要的是一把什麼樣的劍。”
龍吟劍驚詫。
他這才正色看向身側立於這萬丈峭壁上的少女。
她鳳眼微眯，負手立於崖頂，劍意化成的風掠起她束在腦後的長發，格外肆意瀟灑。
不拘泥於世俗。
不困頓於名利。
不忿恨於天道。
龍吟劍突然很想知道她究竟入何種道？
歡喜禪？
明鏡台？
般若佛？
亦或者——
是傳聞中的無情道？
“倘若你想鑄劍，這劍塚之中有一塊劍胚很適合你。”
龍吟劍轉過頭，看向雲霧蔓延的最深處：“天道當年降下福澤，在青門山頂，恰好有一塊孕育萬年的寒霜凝冰，後來因山穀內劍氣肆虐，冰雪融化，這寒霜凝冰受萬年劍氣打磨，又有天道庇佑，能比之最堅硬的靈礦。”
“你既是水靈根，那這塊寒霜凝冰對你而言再合適不過，隻是這寒霜凝冰身邊常年守衛著一隻已達元嬰巔峰的三頭蛟龍。”
龍吟劍定定地看著她。
上萬年的寒霜凝冰固然可貴，然而一位心動中期的修士是否能打過元嬰巔峰的三頭蛟龍，有沒有命能取回寒霜凝冰，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以為少女麵上會露出一絲懼意，但她眼睛一亮，絲毫沒有關注到“元嬰巔峰”四個字，反而問道：“是在何處？”
見蘇白篤定的神色，龍吟劍心念微動，又說：“你現在還缺一把好劍。”
“孤鶩劍雖是天品佩劍，然而和劍塚之中的劍相比，和元嬰巔峰的三頭蛟龍相比，還是不夠看。”
“毛遂自薦？”
少女品出龍吟劍的弦外之音，挑了挑眉。
龍吟劍麵不改色：“算是補償。”
**
耗儘整整十日，秦陽來到劍塚最高的一處山腳下。
這是劍塚中最高的一座山，也是青門山的主峰，龐大的山體足足有一半被埋在雲霧之中。
根據玉佩裡聖尊的提醒，龍吟劍就在這山的頂峰之中。
秦陽掐起禦劍訣，禦劍往山頂而去，而越往上走，他越發覺察到這山間掠起的風竟然是一道道銳不可當的劍意。
這些劍意刮起的罡風勁然，秦陽如今已是心動大圓滿，這些罡風雖然不至於損及他的身體，然每道劍風掠過，竟然拷問的是他的神魂。
秦陽不由得打起精神，在聖尊的指示下一邊接納、感受這一道道劍意在他識海內遊走的軌跡，一邊小心翼翼地操控靈氣禦劍，儘可能避開這些由劍意化作的劍風。
然而山還沒有爬到一半，聖尊卻臉色一變，在秦陽的識海內發話道：“糟糕，龍吟劍朝著東南方向去了！”
山中未有異象，聖尊也仍然能感受到龍吟劍的存在，說明龍吟劍如今還並未擇主。
究竟是何種理由讓龍吟劍離開了青門山的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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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凝冰位於劍塚東北處一處湖泊。
這裡原本是茫茫的冰雪，但因為劍塚主峰常年刮西北風，吹向劍塚東南方向，故而主峰上肆虐的劍氣刮向這片雪地，最終雪融化為水，這裡也變成了一片浩浩湖泊。
寒霜凝冰位於湖泊的中心。
三頭蛟龍是冰水雙屬性的妖獸，寒霜凝冰能夠幫助它以三倍的速度修煉，故而它早早就將這處湖泊劃為自己的地步，旨在將寒霜凝冰據為己有。
這處湖泊，也得名為蛟湖。
蘇白站在不遠處的岩石堆上。
三頭蛟龍此刻正纏繞在湖中心的某塊冰藍色冰塊之上。
蛟湖常年肆虐劍氣，唯有寒霜凝冰周圍寒冷刺骨，才能凝水成冰。
“你打算怎麼做？”
龍吟劍劍靈漂浮在空中問道；“這蛟龍在寒霜凝冰身邊呆了數千年，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元嬰巔峰妖獸。”
“心動中期和元嬰巔峰，那又可是整整兩個大境界！”
蘇白一隻踏在突起的岩石上，一手持劍，將三頭蛟龍從頭到尾看了個遍，頷首應道：“你說的不錯。”
她沉吟片刻，認真思考了在不動用積分解鎖攻擊力麵板的情況下自己究竟有幾分勝算，又思考了此刻結丹是否時宜。
金丹，是修道之路的一個分水嶺。
結成金丹之前，修士的修煉速度的快慢多取決於靈根的純淨度，結成金丹之後，倘若能結成無暇金丹，那修士修煉的速度便不再受靈根純度的桎梏，而是取決於這顆無暇金丹的完整度。
蘇白上輩子也是變異天雷靈根，後來她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結成十成無暇金丹，修煉速度可謂日進千裡，對於元素的掌控也不再局限於雷元素。
而想要結成十成無暇金丹，結丹的時機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