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靜隱尊者看起來狼狽又淒慘,雲黛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她就那樣垂著視線,冷漠地看著他。
靜隱尊者的眼珠無比渾濁,他緊盯著雲黛,眼底滿是悔意。
“為師錯了......錯了......”
“都是這命運不公,造化弄人!”
他像是鼓起了最後的力氣,帶著滿腔的悲憤,喊出了這句話,他的聲音顫抖著,沙啞又難聽。
“師父,”終於,雲黛開口了,她並未因靜隱尊者的淒慘模樣有任何動容,“事已至此,你竟還覺得你會落至如今的下場,是命運不公、造化弄人嗎?”
雲黛道:“師父,本就是你心性不足,即使給你看清真相的機會,你也會走至相同的結局。”
她的話讓靜隱尊者全身都不自覺抖了一下,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入了他的瞳孔中,瞬間化成了冰冷的水,又從他的眼角淌出,就仿佛是他落下了一滴悔恨的淚水。
這一刻,靜隱尊者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過往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腦海中回蕩,他想起了雲黛剛拜入萬仞閣後,自己得知她竟擁有先天靈骨時的徹夜輾轉難眠;想起自己收雲黛為徒後,那份隱秘又陰暗的心思;想起後來葉兮顏來萬仞閣後,他一次次地偏袒......
甚至於,他想起了那年玄誠子受傷損了根基後,周遭一聲聲的猜疑和斥責......
他總以為這麼多年來,自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是命運的捉弄,可分明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心性不夠,玄誠子受傷,同門猜忌他,他便一直耿耿於懷,以至於在這百年來生了心結。
雲黛拜入宗門後,他又因那份早年的心結,總覺得若是雲黛大放光彩,宗門內的長老弟子必定會拋棄他,轉而將雲黛托舉出來與他作對......
這想法始終折磨著他,這才令他釀成了大錯,落至了如今這個下場。
靜隱尊者終於明白了過來,原來一切的源頭,竟是從那麼早就開始了,根本不是命運不公、造化弄人,隻是因為他自己,因為他想不明白,也放不下。
他很快就看到了站在雲黛身後的七位萬仞閣長老,他們皆望著他,神色各異。
玄誠子輕輕歎了口氣,他是最了解他這位師弟的人,他知曉他曾經受過的那些猜忌,也知曉他因為天人五衰的劫數,對雲黛生出的厭惡,如今看到他落至這個境地,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幾分自責。
若是他能拉他一把,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許溪之提著藥箱,像是在猶豫要不要上前來給他包紮,不過她最後還是停在了原地,靜隱尊者的傷太重了,根本就無法醫治。
更何況,自靜隱尊者選擇與葉兮顏成婚以來,他的種種表現就仿佛是精神失常了,許溪之望著躺在地上的靜隱尊者,心裡竟隱隱有些發怵,而她眼底的那份恐懼與排斥,也恰落在了靜隱尊者眼中。
靜隱尊者突然就仰天大笑了起來,一股股的鮮血不停從
他嘴角淌出,逐漸流進雪地裡。
雲黛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看著靜隱尊者的笑聲越來越低,最後他竟就那麼瞪著眼睛咽氣了。
一道靈光很快從他眉心升起,隨即擊射而出,向天邊掠去。
那是靜隱尊者的本命劍,他死之後,本命劍自也成了無主劍,會自行飛回劍塚,等待下一任出人前來拔劍。
雲黛仰頭看著那道光芒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逐漸消失於天際,她心中突然就產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許久之後,她收回了視線,看向了仍安靜躺在她掌心的掌門令。
萬仞閣的七位長老和一眾弟子此時都望著她,靜隱尊者的死亡讓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們也沒再繼續催促她收下掌門令。
雲黛卻在這時,用一隻手輕輕托起了那枚掌門令,而另一隻手則伸出食指,對著那枚令牌輕輕一點,令牌很快便化為了一道靈光,融入了她的靈台,逐漸在她的眉心凝成了一道紅紋。
與此同時,雲黛隻覺此方天地間的一切都仿佛被納入了她的視角中,隻需她一個念頭,籠罩在這座宗門之上的陣法便會雖她的意念而動。
而這一刻,雲黛的眼神也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前世她當了三百年的萬仞閣掌門,她對這座宗門本就已經了如指掌了。
萬仞閣的長老和弟子見狀紛紛抱拳齊聲道:“拜見掌門!”
......
華貴的玄木靈舟上,雕刻著繁雜的花紋,顯出一片威嚴之氣,此時這靈舟正向著神都的方向飛去。
青淵帝坐在甲板之上,身後站著兩名侍女。
芳久淩立於她麵前,垂著頭,稍顯不安。
“坐吧。”青淵帝略指了指自己對麵的椅子,於是芳久淩便有些忐忑地坐了上去。
青淵帝的眼神輕飄飄的,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又好像是根本不怎麼在乎她。
“將你接回神都,是你母親的意思,孤已為你準備好了郡主府邸,待到回了神都後,會親自冊封你為明譽郡主,到時你便可將你的母親接出來與你同住了。”
青淵帝的話讓芳久淩不自覺皺了皺眉,藏在袖中的手也下意識攥緊了。
她不明白青淵帝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做,但她隻是略思考了一下,便產生了一個猜測,也許是她的母親和青淵帝做了什麼交易......
芳久淩沒有直接問出口,她自小生活在萬仞閣,並不了解青淵帝的性情,她怕自己多說多錯,犯了什麼忌諱。
神都是青淵帝的領地,雖然就像雲師姐說的那樣,她若有心爭奪聖主之位,就必須率先回到神都,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後的路必定充滿了艱辛。
“聽說你從劍塚中拔出了本命劍。”青淵帝突然又開口了。
芳久淩的後背不禁冒出了冷汗,她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萬仞閣帶領弟子前去劍塚拔劍,我就順道跟著去了,也沒什麼特彆的。”
要知道她上次拔出如磐劍時,還正
好撞見了青淵帝追殺雲黛至劍塚一幕,芳久淩相信青淵帝那時必定已經注意到她了,隻是沒分出閒心來找她麻煩。
青淵帝的神色未變,她隻是突然抬起手,五指衝著芳久淩抓去,芳久淩心中一驚,卻硬著頭皮沒有躲閃。
青淵帝是聖尊,她卻隻有第三境,若青淵帝想殺她,她是逃不掉的。
很快芳久淩就覺得自己的神魄中傳來了一股劇痛,她疼得連五官都扭曲了,待她緩過來後,她就發現自己已經疼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隨即她就瞪大了眼睛,因為她發現限製了她許多年的生死渡魂咒竟被解除了。
也就是說,從此以後,她可以放心大膽地修煉任何功法,性命也不會再受到葉兮顏的影響。
青淵帝很快扔來一塊玉簡道:“這上麵記載著傀儡術的修煉方法,既是葉氏女,便沒道理不通傀儡術。”
“多、多謝......姑姑。”芳久淩雖有些茫然,但還是接住了那枚玉簡。
她的心臟跳得有些快,她隱約明白了青淵帝為什麼會突然如此大方。
在這位神都聖主看來,她大概真的太弱了,弱到根本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威脅,所以即使她搞了些小動作,從劍塚拔出了本命劍,又想修習傀儡術,她也根本無所謂。
“以後若有人問起你的名字來,你便說你叫葉久淩,萬仞閣的人也不要聯係了,既已是葉氏女,就要明白你的榮耀和富貴都是葉氏給予你的,葉氏若是落魄了,你也討不到好。”
青淵帝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後,就衝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芳久淩連忙低頭恭敬道:“是,陛下,阿淩這便退下了。”
芳久淩到底是如何想的,青淵帝並不是很在意,給她這些好處,也不過是為了從芳驚刹手中換取潛麟功。
待她將潛麟功修成之後,天人五衰就再無法困住她了,這對母女的命她也自不會留下,注定成為死人的人,到底是否對她有絕對的忠誠,她當然不會太在意。
等葉兮顏登上甲板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她就見青淵帝此時正坐在甲板上,手持著一枚玉簡低頭看著。
葉兮顏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慢吞吞走了過去。
她已換掉了那身沾血的嫁衣,穿上了郡主的服飾,她身上的傷也被青淵帝帶來的禦醫包紮好了,隻是她此時的臉色仍蒼白至極,令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搖搖欲墜。
葉兮顏許久沒穿過神都的服飾了,如今竟連她自己都覺得有幾分陌生。
見她走來,青淵帝抬眸看來,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又威嚴。
“姑姑,我已無礙了。”葉兮顏主動道。
青淵帝“嗯”了一聲,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姑姑沒出手擋下攻擊,讓你受了如此重的傷,你心中可有怨?”
這問題讓葉兮顏的臉色似又白了幾分,但她卻並未連忙表示自己並無怨言,而是低聲道:“兮顏起初是覺得委屈的,隻是看到那靜隱尊者因此受了致命重
傷,我便明白了姑姑的意思?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心中也覺得值得。”
“那傷勢對我而言並不致命,卻能斬殺萬仞閣的掌門,令七宗失去一位聖尊,對我神都有利無害,”葉兮顏露出了一個笑容,“兮顏覺得......太值得了。”
葉兮顏的回答顯然讓青淵帝很滿意,她的神色也稍緩和了些,望向葉兮顏的目光更是帶了幾分慈愛。
葉兮顏輕抿著唇,正遲疑著要如何開口時,青淵帝便手掌一翻,取出了那枚黑色的傀儡戒。
“此物既是孤贈與你的,便還是由你收著,切莫再被他人搶走。”
青淵帝的話讓葉兮顏一瞬間有些心驚肉跳,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麼傀儡戒上,神色間透出了驚恐與心虛。
“姑姑,我......”
“孤知曉他是你的心劫,”青淵帝道,“既是劫,便也是執念,孤還沒蠢到要強行拆散你們。”
她並沒指責葉兮顏,甚至沒說任何重話,就如許多年前,她發現葉兮顏與尚還是家奴的謝映玄之間的關係後一樣,她將他賜給了她,讓她不要太執著於此。
葉兮顏的呼吸突然就有些發緊,她從前總以為,她會親手殺了謝映玄,是因為她的姑姑不會允許她堂堂明怡郡主、神都未來的儲君會愛上一名卑賤的家奴。
可她現在卻發現,青淵帝根本未將這件事放在眼裡,她從沒想過要去阻止她,或者說,她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多費時間的大事。
一直以來......無法接受的都隻是她自己罷了,因為她無法接受她的命運會被心劫操控,所以她親手殺了她最愛的人,卻反倒弄巧成拙、作繭自縛......
葉兮顏心底泛起酸澀,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了那枚傀儡戒,有些哽咽地道:“可是姑姑......他已經不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