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授城的護山大陣完全關閉、鐘妙商又毫不猶豫地給雲黛指出了一條逃生之路時,她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所以她才會在那種緊急的時刻,也不忘先問上一句,傳送陣是通往何處的。
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就像是故意設計好的一般。
她一見到鐘妙商,對方就迫不及待地向她講述了天授城內家族之間的矛盾,甚至引出了三個家族為了爭奪權益而將同門故意關在宗門陣法之外、眼睜睜看著五名第六境弟子慘死的故事。
因此當雲黛也麵臨護山大陣將她關閉在外的情況時,幾乎沒有猶豫就聯想到了鐘妙商同她說過的事。
但此事若是仔細思索也能發現不對之處,天授城內的家族之人會在她與滄曜周旋時關閉護山大陣,這個行為邏輯根本不是為了針對她或者是鐘妙商,而是為了保護天授城內的其他人,為了不至於被魔皇滄曜趁機入侵到宗門內。
雖然很不道德,甚至可能會讓雲黛從此忌恨他們,但雲黛也是一宗掌門,她很明白,他們這個選擇是正確的,是無可厚非的。
為了更多弟子的安全,這是不得不做出的決定。
雲黛甚至懷疑,鐘妙商給她講述的前情也是她掐頭去尾、添油加醋出來的,如今魔域正在楚洲肆虐,就算他們宗門內再怎麼內鬥,在這麼危機的時刻陷害自己的同門,也是自取滅亡的舉動。
也恰好就在雲黛和鐘妙商被護山大陣關在外麵時,鐘妙商給她遞來了一條無比完美的逃生路線,可若是再次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的話,就會發現利用傳送陣逃生的方式真的非常怪異。
傳送陣這種東西向來是不穩定的,更何況是這種傳送至遙遠妖族的傳送陣,一旦被傳送出去,誰能保證何時可以回去。
當然,最重要的是,前世鐘妙商就來找過她,想邀請她一同前往妖族。
在雲黛看來,鐘妙商本來就想去妖族,她會安排這一手來誆騙她,是很合理的。
雲黛質問出聲後,鐘妙商的反應卻有些奇怪。
她並未大聲否認,也沒急於解釋,隻是輕輕笑了一聲,笑得相當坦然。
“雲道友比我想象得還要敏銳。”
她竟然就這麼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鐘妙商攤開手:“我本意並不是想誆騙雲道友,實際上我原本是打算一出傳送陣就將一切坦白的,隻是雲道友的反應太快了,甚至沒給我這個機會。”
她道:“我知曉雲道友很生氣,但我絕沒有任何想要謀害你的心思,不知雲道友可否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雲黛皺眉:“鐘道友,希望你明白,我會前來楚洲助你,完全是看在你曾經幫過我的份上,不管你是何打算,你都該先同我說清楚,我沒義務接受你的先斬後奏。”
鐘妙商深深吸了口氣,她垂下視線道:“可我若提前說了,雲道友必定會拒絕我不是嗎?”
“我希望雲道友能陪我來妖族的領地,但如今十四洲局勢混亂,雲
道友身為萬仞閣掌門,又怎會棄宗門於不顧、陪我走這麼一趟呢?”
鐘妙商說得倒也沒錯,若她一開始聯係時自己就說明了想邀請她前來妖族探索,雲黛是必定會拒絕的,原因無他,時機不對。
“你非要此時來嗎?”
鐘妙商“嗯”了一聲:“若不選在此時來,我根本沒有爭奪天授城城主之位的優勢。”
她說著,拳頭就慢慢攥緊了:“雲道友,我此前對你說的那些,並非全是假話......”
“他們會將門內弟子關在護山大陣之外,雖的確是為了防止魔域之人闖入宗門內,但也是存了排除異己的心思,這也導致天授城弟子並不敢全力應戰,失了士氣,每場仗都打得畏首畏尾。”
“而我的家族,也的確是因為他們的排擠遭遇的大難。現在是奪權的最好時機,我隻有趁著這個機會坐上天授城的城主之位,才能改變一切。”
她道:“我們天授城中的功法名為禦妖術,但其實禦妖術真正的名字應當叫做契仙術,顧名思義,我們需要操控妖獸禦敵,因此我們將幫助我們的妖獸當作仙來供奉,而這種操控妖獸的方式則是在與仙締結契約......”
“隻是如今的天授城中,沒有一個人真正將契仙術修煉成功過,因為想要掌握這門功法,必須要獲得來自妖族的願力......”
“這個願力可以理解為來自妖族的祝福......”
雲黛明白了:“所以你急著想來妖族是為了獲取這種祝福,從而修煉契仙術,然後借此爭奪城主之位?”
鐘妙商點頭:“隻要我能將契仙術練成,整個天授城便沒人有資格與我相爭,就相當於......你們萬仞閣的劍主。”
鐘妙商很會比喻,雲黛一下子就明白了,與此同時她也產生了一個很怪異的想法。
前世她認識鐘妙商時,鐘妙商已經成為了天授城城主,她是見過她出手的,她所使用的禦妖術的確是與其他天授城門人不同。
雲黛能感覺出來,那時的鐘妙商應該已經得到了這所謂的來自於妖族的“願力”。
如此看來......雲黛懷疑,前世鐘妙商在成為城主之前,就自己一個人偷偷潛入過妖族,隻是為何後來的她還想邀請她一同探索妖族?
難道是還有什麼遺憾嗎?
“我不明白,”雲黛道,“你為何一定要我陪你來?”
“因為你的本命劍是醉流鳶,且你身上有從南宮家搶來的翡翠樽,”鐘妙商道,“你沒發現,此處已經無法使用靈氣了嗎?”
雲黛眉頭緊縮,神色凝重,她當然早就發現了這點,事實上從她通過傳送陣落入此地後,她就發現她感知不到周身的靈氣了,身體也隨之變得沉重遲緩,仿佛她真的成了最普通的凡人。
甚至於即使醉流鳶被她握在手中,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完全掌控著這把劍的動向。
那感覺就像是......一旦本命劍脫手而出,她便會徹底與它失去聯絡。
“斬月......”
雲黛嘗試著在心中喚了一聲斬月的名字,卻並未得到任何響應,她無法使用靈氣,自然沒辦法召喚出本命劍的劍靈。
“為什麼......會這樣?”雲黛不解。
“此處隸屬於妖族,”鐘妙商解釋道,“妖族最開始消失在十四洲本就是因為人修對他們的迫害,所以他們退居到了深海的另一端,從此不再與人修來往,而為了不讓人修入侵他們的領地,他們便在自己的領土上設下了詛咒,任何抵達此處的人修,都無法再使用靈氣,他們也再同樣無法修煉來自於十四洲的任何功法。”
“人修修的是靈氣,妖族修的則是妖氣,因身體構造不同,人修所修煉的功法更多的借助外力,例如我通過控製靈獸禦敵,而雲道友你則以劍對敵。”
“至於妖族則依仗自己的身體,所以放棄與人修來往的妖族,隻是不再借助外力修煉,它們更多依靠自己身體的堅韌,實力並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一般來說,人修來此之後就會與凡人無異,隻能任人宰割,”鐘妙商看著雲黛,神色認真道,“但是雲道友,你稍微有些不同,因為你的本命劍是醉流鳶,這把天下第一神劍由上古神龍的脊骨煉製而成。”
“上古神龍雖說是神族,但從本源來講,神龍族亦是由最強大的妖族演變而來,所以你的劍一旦出鞘,對於所有妖族而言,都是一種威懾,那是來自血脈的壓迫。”
雲黛嗤笑一聲:“鐘道友,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我現在無法調動靈氣,醉流鳶被我握在手中,除了更為鋒利外,與普通刀劍並無區彆。”
鐘妙商卻搖了搖頭,她道:“雲道友,你先將翡翠樽取出來。”
雖然此時的雲黛心中充滿了對鐘妙商的不滿,但她還是按照她說的做了。
翠色的夜光杯剛一被她從懷中掏出,她就察覺到了異常。
原本她的修為已經因此處的不同尋常而完全消失了,她也捕捉不到任何靈氣,但翡翠樽一出現後,她就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件法器正在緩慢地聚集著四周的靈氣,並將那些靈氣積蓄在了酒杯之中。
她隻要將這盞小小的夜光杯托在手中,念頭轉動間,其內的靈氣便可流入她的經脈丹田、為她所用。
也就是說,她是可以利用翡翠樽中的靈氣來施展各項術法的。
雲黛的神色變幻了一番,她又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神都易主那段時間,神都世家也陷入了一片混亂,好像也是在那時,鐘妙商作為天授城掌門,趁機從南宮家家主手中偷走了翡翠樽。
不過她畢竟是“偷”,所以大家也隻是猜測此物落入了她手中,卻根本拿不出證據。
雲黛如今回憶起此事,若是那時的鐘妙商手中已經有了翡翠樽,又跑來找到了持有醉流鳶的她,想與她一同闖蕩妖族,倒也是合理的。
今生醉流鳶和翡翠樽都在她手中,於是鐘妙商會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將她誆騙入局也就更加合理了
。
雲黛冷冷地瞥了鐘妙商一眼:“鐘道友倒是好算計,拉我來給你當保鏢是吧?”
鐘妙商抿了下唇:“因為妖族並不待見人修,若我的人修身份曝光,他們可能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而沒有修為的我也將不會擁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雲黛冷笑了起來,她抬手將醉流鳶收入劍鞘:“鐘妙商,我是不是對你太客氣了,才讓你有膽量這樣算計我?”
鐘妙商低聲道:“傳送陣已經毀壞了,若想回到十四洲,就隻能向外探索,要麼找到修複傳送陣的材料,要麼找到離開妖族領地的出路。”
“而我......對妖族很了解,雖然這份了解是停留在許多年以前的印象、停留在人族與妖族尚還沒完全斷絕聯係的年代,但這也依舊會為現在的我們提供有效的幫助。”
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更何況探索妖族也不是全然對雲道友沒有幫助,雲道友不是與神都葉氏有仇嗎?萬物相生相克,一切皆有弱點,妖族正好就有能對付葉氏傀儡的手段。”
雲黛沉默了,半晌之後,她被掩在袖中的手突然握成了拳頭,隨後她就一拳狠狠砸在了鐘妙商的臉上,愣是讓鐘妙商整個人都向後趔趄了一步。
鐘妙商的臉頓時腫了,她有些茫然地伸手觸了一下,便疼得輕輕皺了下眉。
很快,雲黛又一拳砸了上來,鐘妙商也不躲閃,她乾脆閉上了眼睛道:“希望這樣能讓雲道友消氣。”
雲黛連砸了三拳後,咬牙切齒地罵道:“鐘妙商,你也彆一副多大度的模樣!”
鐘妙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血就滴滴答答地從她的指縫裡漏了出來。
她的右眼眶一片青紫,左臉頰高高腫起,鼻子也在往外冒血,看起來狼狽得有些滑稽。
“我辜負了雲道友對我的信任,本就是我的錯,雲道友想如何打罵我都可以,但我並不後悔這麼做,我......必須這麼做,若我無法趁著這個機會坐上天授城城主之位,這場混亂結束之後,另外三個家族的人一定會聯合起來將我除去。”
“雲道友,我......隻是想活下來而已。”
鐘妙商所說的便是她的處境,前世的她並沒能找來雲黛這個幫手,但為了活命,她還是赤手空拳地闖了妖族,隻為博那唯一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