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上一片哄亂, 雞飛狗跳,一名親傳弟子失去靈魂般躺在地上, 一大群外門弟子圍著他鬼叫跳腳,場麵宛如邪|教祭祀現場,在山清水秀仙氣飄飄的璧山之上,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群玉和陸恒對視一眼,從無人在意的角落默默遁走,片葉不沾身。
璧山派幅員遼闊,除了幾座有長老坐鎮的知名山峰, 大部分地方都地廣人稀,清靜得很。
群玉跟著陸恒,不多時便找到一處僻靜的亭榭,有桌有凳,正適合做飯吃飯。
問群玉想吃什麼,群玉也不知道,他做什麼她都愛吃, 真挑不出來。
陸恒打了水來洗手, 覆著薄繭的手浸在清澈的山泉水裡,細致地搓洗, 群玉垂眸盯著, 想起他剛才用這雙手暴揍董胥,又用這雙手偷偷摸摸撿錢, 不論做什麼動作都是極賞心悅目的,就連洗手,也漂亮得讓人移不開視線。
陸恒:“今日清晨,我在外麵購置水果,路過一早點鋪子, 學到一種新的炸油餅方式,我現在練練,你不介意吧?”
群玉當然不介意:“就算練手,你做的也不會不好吃的。”
陸恒最近被她誇多了,已經不再自謙,但他怕這樣下去會變得自滿,廚藝不再長進,所以他每到一個新地方都會多看多學,掌握更多風味和菜係,儘可能讓群玉多吃點新鮮的,彆太早被他喂膩味了。
將近傍晚,暖日熔熔,夕暉落進油鍋裡,照得酥脆焦香的餅皮黃澄澄的,令人腹欲大開。
炸到一半,陸恒將油餅從油鍋裡撈出來,從中段剪開,往裡灌入攪了碎蔥的蛋液,灌得滿滿的,一滴不漏,再重新丟回油鍋,口子朝上繼續炸。
群玉看得傻眼了,又見他撈起另一個油餅,依舊剪開口子,往油餅肚子裡一點點塞人碎香蕈和肉沫,塞得鼓鼓囊囊,丟回油鍋發出噗嗞一聲,翻滾沒幾下,肉香四溢,餅皮表麵有些開裂,但並未破口。他才第一次做,就已經學到那些積年累月炸餅小販的九成手藝了。
過了不久,好幾個塞滿了餡的油炸餅出鍋了。
陸恒把炸得漂亮的裝在盤子裡給群玉,皮炸破了的他就自己笑納了。
加上兩道清新爽口的清炒菜和一碗豆腐百宜羹,群玉坐在桌旁雙手合十夾著筷子,忍不住躬身拜了三拜才敢動筷。
吃飯時,群玉告訴陸恒,她不久前收了薑七作鬼仆,打發她和青雁先行去探查璧山派裡的妖怪了。
陸恒正在給她舀羹湯,小碗盛得滿滿的,點頭說很好。
群玉心下沾沾自喜。
隻要陸恒漸漸意識到她是能辦事的,以後想賴在他身邊多久就能賴多久了。
提及正事,陸恒微微歎了口氣:“怪我今日沒有拿捏好分寸,事兒鬨得有點大,以後還是得儘可能低調。妖鼎仍在璧山派中,應該不會太快轉移走。”
群玉:“之前在豐安鎮時,聽那群妖怪說,妖鼎邪修需在無月之夜。今日才十二,離月底還遠著,我們有的是時間做準備。”
陸恒莫名沉默了下。
“還是得儘早打算。”陸恒道,“這幾日我借機了解一下山門內大部分弟子的作息,然後挑個最不起眼的時辰,去渡厄峰轉一轉。”
群玉忽然想起一事:“渡厄峰外圍有個非常厲害的法陣,比璧山派的護山大陣還要嚴密,連仙靈都很難突破。”
陸恒抬眸:“是嗎,你從何得知的?”
群玉一愣:“哈哈,當然是青雁探查到的。”
她可沒有說謊,隻不過是許久之前,她想知道妖怪該如何修仙,才派青雁去璧山派偷窺,順便知曉了此事。
陸恒:“青雁不是還沒回來嗎?”
群玉急中生智:“啊……我讓它帶著千裡傳音符走的,隨時隨地向我彙報工作。”
陸恒:……
他腦海中驀然浮現那日青雁肚皮上貼著“膏藥”的古怪模樣,心底不禁升起一絲同情。
群玉又喝了一碗湯,溫熱鮮美的液體流入食道,實在熨帖極了。
她摸摸肚子,忽然說:“陸恒,我一定好好調查的,但我兩天後得請一天假。”
“怎麼了?”
“就是……”群玉惆悵道,“我從小就生了一種怪病,每個月十五那日就會特彆難受,似乎和我體內的冥界血統有關。所以每月十五,我需要睡一整天覺,外門學堂裡若有事,也煩請哥哥幫我請個假。”
陸恒麵露驚詫,關切道:“具體是什麼症狀?”
群玉想了想:“很複雜,耳邊似乎一直回蕩著楊玉骨那樣的嘶喊,身體又像浸泡在深海裡頭一樣壓抑……噢,最難受的是反胃,肚子一直在翻滾,什麼都不想吃的感覺。”
她活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反胃對她而言簡直比刮骨抽筋還要痛苦。
陸恒聽罷,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群玉摸了摸肚子,正打算再舀一碗湯,頸後忽然襲來一陣微涼的陰風。
“主人。”薑七低啞婉轉的聲音在靈台中響起,“西南方向的楊樹後,有人在監視你們。”
群玉一凜。
西南方向在她身後,若是突然轉過頭去,可能會打草驚蛇。
她思緒電轉,正欲讓薑七前去觀察那人的衣著外貌,陸恒恰在這時叫她名字,繼續說起未來幾日的計劃:
“群玉,渡厄峰外的法陣,我們……”
“哥哥~”她突然脆聲打斷,執起筷子不斷往陸恒碗裡夾菜,“你快吃呀,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陸恒眨眨眼,怔了下,一隻手捧碗,一隻手也給群玉夾了些菜。
卻見群玉頭低下來吃菜,眼睛仍揚起來看著他,漆黑的眼珠子在狀似桃花的眼眶裡滾來轉去,衝他擠眉弄眼,似在提醒他注意周遭的什麼。
也不知陸恒弄懂了她的意思沒有,一臉雲淡風輕,還真認真吃起了飯。
群玉鬆開碗筷,才剛抬起頭,一隻微涼的手便撫到了她的臉上。
群玉驀地怔住。
很是修長白淨的手,骨節清晰,指腹覆了層薄繭,卻並不粗礪,輕輕落在臉上,像夏日的雨絲滑過,涼涼酥酥的,激起她一陣心癢。
少女細密的眼睫狠顫了下,烏黑眼瞳盈著粼粼波光,無措地仰起來看他,像山林裡迷路蹦出來的一隻小鹿。
陸恒收回手,指尖撚了一片油餅渣渣,淺淺勾唇笑說:
“總是這樣,像個花貓。”
他聲線清冽,好似一捧酥白的雪,春風一吹,化成溪流,鑽進群玉耳中。
她仍怔著,沒回神,臉上陸恒指尖揩過的地方由涼轉熱,她猜到陸恒就是稀鬆平常地擦一下妹妹的臉,她也有哥哥,可許茂兒從來不會這樣溫柔地對她。
不知道為什麼,群玉忽然有點慌,又有點隱秘的開心。
剛垂了眼,忍不住又撩起眼皮望向他。
然而陸恒早已收回笑意,不再看她,神情變得極淡薄,視線從眼角滑落遠方,冷冷道:
“師兄,我們兄妹吃飯,好看麼?”
……
隻聽身後傳來窸窣的枝葉搖動聲,一串腳步聲緊隨其後,踩著一地枯葉,由遠及近。
“好看啊。”
花步晚來到近旁,毫不客氣地坐在群玉身旁,“你妹妹真的很好看,我就愛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