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玉從桌旁站起來,準備告辭了。
居居這時也恢複了平靜,慢吞吞爬到櫃上的軟墊上,兩隻粉爪爪朝上,呼呼散熱。
群玉看它那小爪爪生得實在可愛,忍不住走過去,抬手揉了揉。
方幻忙製止:“彆抓它爪子,它會生氣撓你的……”
說時遲,群玉已將那冒著熱氣的小爪包進手心,眼睛垂下來,對上了白貓那雙在夜裡放大至滾圓的漆黑瞳孔。
溫熱的貓爪觸到她溫熱的掌心。
群玉神思一晃,靈魂倏地向下墜落,直直落入白貓漆黑宛若深淵的瞳孔中。
……
一片幽暗。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沒有重量,沒有觸覺……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什麼都是虛無。
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隻是一瞬間,她的意識漸漸蘇醒。
身處之地不再是一片虛無,而是……混沌,無邊無際的混沌,所有的物質、時間與空間,都是混亂無序的,蘊含著一切可能,蓄養著無窮無儘的能量,沸騰與沉寂同在,陰與陽交雜,生與死相融,一切的一切,徒有未知的混沌。
她恍然意識到,這裡似乎是,世界的源頭。
天和地還沒有分明的界線,混沌不定的汪洋中,她感到一股柔和而澄淨的力量,漸漸從她所處的混沌中分離出去,不再與她緊密相貼。
她緩緩睜開眼睛,刺眼的明光中,她看到一隻純白的龍。
幽亂翻湧的混沌中,他是唯一的純淨。
他周身覆蓋著澄澈至極的鱗甲,渾然一體,白璧無瑕,擁有無堅不摧的力量,卻又柔和至極,在陣陣明光的照耀下,仿若一團無有不納的雲。
漸漸的,這隻通天達地的白龍,身體一點一點攣縮,鋒利的龍角消失了,堅硬的龍鱗消失了,綿長的龍尾也消失了……
混沌繚繞的光霧中,白龍化作一道分外高大的男人身影。
雪一般的長發披散,如瀑布般垂落下來,純白長袍拖到地上,一邊袖口滾著陽光般的金線,另一邊袖口滾著月光般的銀線,衣擺沒有清晰的邊界,形狀是雲是霧,是風是雨,是山是水,是祝福也是希冀……
她仰著眼看著他,看見他生了一雙清淺到近乎透明的眼睛。
他眼中含著世間萬物,也印刻著她的身影。
他的目光仿佛由無限的悲憫與仁慈織就,溫涼如水地落在她臉上。
他走近她,緩緩彎下腰,向她伸出帶著陽光的那隻手。
她似乎受了驚,張開野獸般的獠口,狠狠咬斷了他伸過來的右手。
“峮獄……”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聲音是那樣低沉悅耳,亙古無波。
他伸出另一隻手,一縷長發垂下來,如連綴的雪水,掃過他潔白的手腕,
“不和我一起,看看這個世界嗎……”
她仰眸看著他,沒有一絲猶豫,再次咬斷了他的另一隻手。
喉中發出獸類嘶吼般的咕噥,想喊他的名字,卻因為不會說話,怎麼也發不出人聲。
男人毫無氣惱地直起腰,消失的兩隻手很快重新生長出來。
他不再試圖靠近她,緩緩側過身,目光投向遙遠的地方。
“那就做你想做的事吧。”
話音落下,他滿含懷念地看了眼他的過去和他的夥伴,那裡仍是一片無序的混沌,蘊養著無窮無儘的磅礴能量,而他的夥伴徜徉其中,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所有她想吞噬的東西。
他雲霧般的衣袍漸漸被風吹起,終於不再回頭,永遠消失在了她的眼中。
……
群玉眼前又是一黑,傾天蓋地的萬瓣黑蓮在虛空中綻放,籠罩了她所思所想的一切。
下一瞬,她猛地睜開眼睛。
長明燈溫暖的光亮侵入瞳孔,夏夜悶熱的氣息貼上皮膚,群玉回到現實,頭痛欲裂,記憶如泡沫般飛速融化消散。
須臾之後,剛才的奇遇竟沒有完全從她腦中消失,依稀還留存了一些畫麵。
那似乎是,她生命的起點。
群玉垂下視線,就見白貓圓圓的爪子仍被她握在掌中,肉墊上麵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她忽然意識到,青雁說的不對。
居居不是受方幻擺布的凡貓,它一定和司命宮有關係,也許和青雁一樣,是司命宮豢養的靈獸……甚至,是神獸也說不定。
“喂……喂!”
方幻的嚷嚷聲直到這時才抵達耳中,
“你怎麼了?叫你半天也沒反應?”
見群玉還愣著,方幻扭頭問居居:“你讓她看到什麼了?”
居居像沒聽見似的,懶洋洋地伸伸前爪,再抻抻後爪,完全變回了正常的貓樣,邁著六親不認的貓步,換了個軟墊趴下,準備睡覺了。
“你、你怎麼連我都瞞著!”
方幻好奇極了,又轉向群玉,“感覺是很厲害的東西,有沒有人能告訴我!”
“我告訴你。”
群玉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目光仍有些直愣愣的,
“我看到了……一個男人,一個似乎和我很熟的年輕男人,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道聲音,都讓我覺得……非常非常的熟悉……”
“是陸恒嗎?”方幻問。
“不是。”群玉篤定。
“好啊。”
方幻向群玉豎起大拇指,“你能從居居那兒看到的,一定是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畫麵。也就是說,你已經有男人了,還來招惹陸公子……”
“才沒有這種事!我、我根本不認識那個男的!”
“那就是未來的畫麵了,我們居居偶爾也能預測未來,說明你未來的真命天子不是陸……”
“胡說八道!我未來也不會和彆的男人在一起的。”
群玉氣得把桌子往前一推,抱起《荼羅秘錄》,告彆都來不及說,轉身就逃入了室外昏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