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媽沒跟他正式談過這個話題,以往都是隨口一說,今天說美國,明天說英國,拿不出個準的。
他不覺得自己能夠做主,畢竟這兩個國家的開銷,教育理念,氣候環境也有很大區彆。
喻泛隻好老實說:“我還沒問我媽。”
“好,不管要去哪裡,都得努力學了,現在補還來得及。”
晏汀予忍不住在腦中給喻泛規劃學習思路,這幾l科如何補,怎麼補,參加什麼活動能事半功倍,更容易獲得名校offer。
喻泛單手撐著耳朵,看晏汀予認真思索的模樣,覺得過於嚴肅,又覺得正經的有趣。
“那你想去哪裡啊?”
晏汀予立刻答:“波士頓。”
喻泛想了想,若有所思:“波士頓好玩嗎?”
他還沒去過,這幾l年喻功偉和梅萍忙著冷戰,所以一直沒帶他出門旅遊,所幸他在家裡打遊戲也很好。
晏汀予:“還不錯,離曼哈頓和賓州都不遠,學生卡有很多福利,冬天會下很厚的雪,但又沒有咱們北方那麼冷。”
喻泛眼前一亮:“雪啊,那我挺喜歡的。”
南方孩子,從小沒怎麼見過雪,對大雪漫天的場景總是充滿幻想。
晏汀予見他喜歡,眼睛微垂,壓了壓唇角:“嗯。”
那天回了家,喻泛沒空回憶法庭上的種種,而是打開電腦,開始搜索波士頓的大學。
不知是不是因為晏汀予提前給了他心理暗示,他看了一圈,越來越喜歡,覺得這個城市都是優點,曾經沒有目標也變得有目標了。
不過那些名校對他來說有點太遙遠了,他知道班裡很多人都考出了托福110,而他還沒開始準備呢。
他又搜波士頓不那麼厲害的學校,發現選擇還是不少的,有些要求並不是很高,他努努力差不多能錄上。
喻泛心底又湧起不少希望。
這天之後,他勁頭很足,學習態度端正不少,上課也能硬撐著不睡,晏汀予給他講題,他也老老實實的聽。
都說士彆三日刮目相看,
但喻泛卻沒等到讓人刮目相看那天。
高二下學期,喻泛在房間裡咬著筆頭苦逼背單詞,卻聽到梅萍在客廳打電話。
梅萍:“什麼?廠子鬨火災?嗬嗬活該啊喻功偉,多行不義必自斃。”
梅萍:“你再說一遍?我們當時說好的,泛泛出國的錢,你出七成,我出三成,這是你答應過的,你簽了字的!”
梅萍:“不可能!我不信你沒有錢,你就是吃糠咽菜,也得把你兒L子留學的錢拿出來。”
梅萍:“喻功偉,喻功偉!你耍無賴是吧!”
喻泛單詞背不下去了,趴在門縫聽,但大概喻功偉搶先掛斷了電話,外麵沒聲音了。
從梅萍咆哮的隻字片語中,喻泛隱約琢磨出,他爸生意出事兒L了,涉及到他留學的錢了。
他心裡有點亂,但並不習慣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可人生總是事與願違。
沒過多久,某天淩晨一點,他想去衛生間,卻見梅萍房間的門開著,燈光流淌一地,銀亮亮的,晃人的眼睛。
梅萍還沒睡,在和身邊的男人聊天。
“明奇,他現在不願意出泛泛的留學學費,你說我怎麼辦?我手裡這套房子應該值個幾l千萬,要不我把房子賣了,換個小的,離咱們學校近的?”
蘇明奇瞥了她一眼,冷靜道:“你家孩子高中沒畢業,S市學區房六年一輪換,現在賣虧個百萬都是少的。”
“......也是,這套學區房名額被泛泛占掉了,但是我的工資不可能供得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學校。”梅萍歎氣。
蘇明奇:“那就不出國唄,國內又不是沒有大學。”
梅萍:“你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不送他出去了,他不去留學能去哪兒L?”
蘇明奇:“高二轉學還來得及,再複讀一年。”
梅萍瞠目:“什......什麼?”
梅萍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高了,又連忙壓低聲音。
蘇明奇推了推眼鏡:“而且你得早做打算了,辦理轉學還得一段時間,拖一拖就要高三了,況且你把這房子賣了給他留學,這筆錢大概率沒法從你前夫那要回來,你不能這麼一門心思不計較得失,轉學是性價比最高的辦法。”
梅萍鬱悶:“你們法律人非得這麼理智嗎?我當然知道計較得失,我隻是......你讓我再想想。”
蘇明奇轉身,撩起被子,背對著梅萍:“你想吧,你兒L子的事我不乾預。”
燈光幽幽,梅萍一個人靠坐在床上,沉思。
沉思代表著猶豫,代表著,她在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認真計較,得失。
喻泛突然沒了尿意,他在客廳黑暗處站了一會兒L,突然覺得這個家很陌生。
明明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每一塊地板磚他都熟悉,但好像它們都在把他往外趕。
喻泛輕手輕腳地回房間了。
原來,父母離婚後,會有這麼
多麻煩。
有關他的每一件事,都變成了麻煩。
第二天正趕上托福考試。
他暈頭轉向到了考場,對著電腦,看著滿屏的英文,突然不知道這題該答還是不該答。
渾渾噩噩撐下幾l個小時的考試,一出考場,考的東西全都忘了。
然後上學,付瑤掐著點問他:“喻泛,你托福成績出來了吧,多少分?”
喻泛有氣無力,含糊道:“記不清了,78吧。”
付瑤瞠目:“78?你怎麼答的啊,這段時間不是好好學了嗎?78連學校都申請不了你知不知道啊?你要去念野雞大學嗎?”
晏汀予也皺了下眉。
他預估喻泛能考過80的,這段時間他一直留心喻泛背單詞的情況,以喻泛現在的詞彙量,不至於這麼點分。
喻泛睡眼朦朧,笑嘻嘻沒個正經:“隨便吧,有大學念就行。”
付瑤氣急:“什麼叫有大學念就行?這段時間晏汀予給你講了多少題,我......我盯著你寫了多少天作業,你幾l個月都堅持不了是吧!白浪費人家心血!”
喻泛強打精神,討饒道:“哎呀學委你彆生氣,我學不會有什麼辦法啊。”
付瑤杏眼圓睜,用力一拍桌子:“什麼學不會,你就是不上心,喻泛你就不能成熟點嗎,學習是你自己的事!”
喻泛眼睛一垂,用力點頭,態度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晏汀予沉了沉氣,情緒比付瑤穩定的多:“行了,托福考試有的是,下次再考。”
然而,喻泛沒再報名下次考試。
這就是他最後一次英語考試了。
這年夏天來的很早,太陽烤的路麵發焦,新聞裡每天都有人害了熱射病,汗流浹背的日子一天天沒有什麼不同。
C中校門口的垃圾桶,彌漫著一股奶茶酸餿的氣息,一隻修長乾淨的手伸進滿是汙垢的垃圾桶中,取出一張摩擦的有些舊了的學生卡。
卡片上印著像素極低的學生照片,照片上依稀能看出,那是個非常好看的男生,頭發微卷,皮膚白皙。
晏汀予小心翼翼地擦去學生卡上的臟汙,失神地望著那張照片。
所有的規劃,腦中推演過無數次的美夢,在今天化為泡影。
喻泛消失的太快,以至於他沒有絲毫準備的,被漸日濃鬱的愛意擊穿心臟。
胸口空蕩蕩的,他僵硬地走在太陽底下,像一具沒有靈魂的雕塑。
晏汀予抱著那遝複習資料和喻泛的學生卡回了教室。
他沉默的把所有東西收起來,坐好,拿出作業開始寫。
他看得清認得出所有英文,卻再也讀不懂了,回過神來,答案處寫滿了喻泛的名字。
這張學生卡後來跟隨他一起來到波士頓。
沒有喻泛的波士頓。
他把學生卡揣在自己錢包裡,就像他爸會把他媽的照片放在錢包裡一樣,這麼做,有種莫名的儀式感,每
次看到,心裡都會一軟。
他住的地方距離學校有四十五分鐘的步程,路上走的快點,可以將時間壓縮到三十五分鐘。
對比一下S市的通勤時間,其實也不算遠,但作為留學生,真沒有住的這麼遠的。
因為從公寓樓到學校有兩條街區並不安全,雖然那裡還有一家很知名的連鎖酒店。
國外就是這麼奇怪,越是繁華城市,越是烏煙瘴氣,流浪漢,土著,酒蒙子,嗜藥者,混跡在街上,穿的破衣婁嗖,蓬頭垢麵,目光渾濁陰鷙的盯著來往的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打家劫舍。
當然,大部分時間,他們隻會伸出手來,直勾勾地追著你,嘴裡連續不斷地重複著:“onedolr......”
直到行人目不斜視,疾步加速拉開距離,他們才會悻悻放棄。
有的課隻能選在晚上,晏汀予不得不路過那兩個街區。
他當然也被搶過,對方隻是個十三四歲的青少年,搶了錢包就跑。
晏汀予追了上去,而且追的果斷,利落。
這其實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幽暗的街道裡,不知還隱藏著什麼危險。
在這裡青少年藏刀搶劫都是很常見的事。
但沒辦法。
他錢包裡不僅有他兼職賺的所有現金,還有喻泛那張學生卡。
或許這種做法很幼稚,但他當下,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全憑本能做事。
好在,這青少年沒帶利器,被追到掙紮了一會兒L,錢包就被晏汀予奪了回去。
晏汀予冷臉扔給他五美元,轉身就走。
對方撿起錢,沒有得寸進尺。
現在回想,那段日子似乎過得很慢,可他又記得不是很清晰了。
日複一日,除了思念越發濃烈。
當時的他也不會想到,下次再來,他會帶著喻泛一起。
喻泛撫摸著粗糙醜陋的紅色牆壁,目光落在積滿灰塵的生鏽大門上。
這裡破敗的不像有人住著,但門前的雪確實被掃出了一條窄道。
晏汀予曾經吃過這樣的苦。
喻泛心裡一酸,喉嚨有些哽住。
他努力克製情緒,轉過臉:“對了,這麼久了,我還沒見過我的學生卡呢。”
晏汀予攬住他,輕吻一下:“回國後,我就收起來了,現在放在我家,其實剛回國你要當我爸爸那天,如果檢查我錢包就能看到。”
喻泛瞬間回想起那天,不禁失笑:“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
晏汀予也笑:“嗯,不過還是很出乎意料。”
喻泛瞥了一眼不遠處孤零零的連鎖酒店,扯唇,意味深長道:“不想當你爸爸,但是不介意偶爾叫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