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的死寂之中, 賀蘭漪向來沉穩無波的眼中閃過短暫的錯愕。
隨後，她抿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似是有些好笑。
“我為什麼要開除你？”
焦停悲傷地吸了吸鼻子, “我剛才在星網搜, 看到有人因為逃課打架被開除了。”
賀蘭漪無聲注視了她一會，驀的開口道：“你的手好些了嗎？”
焦停低下頭, 看了眼自己之前徒手握金屬碎片而被劃得皮開肉綻的手掌，“沒什麼大事, 血已經止住了，我體質好, 過段時間就能恢複。”
賀蘭漪點點頭：“那就好，以後還是要積極治療，彆仗著年輕身體好就不當回事。”
這不就是要跟她告彆的意思嗎？
焦停的神情更加悲傷：“好哦……”
賀蘭漪又關照了幾句，眼看著對麵人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絕望，終於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她搖搖頭，將一份剛接收到的文件共享在桌麵上, 展示在兩人麵前。
“之前我們的教官已經去過一趟圖蘭特大街黑巷, 在蹲守過後，抓獲一名曾參與進惡意拍攝軍校生事件的黑市流竄者。”
說起這件事, 賀蘭漪收斂笑意，眼神中多了些冷冽，“那名流竄者現在被關押在軍部進行審問，審核結果出來，一旦與我們目前搜集到的證據吻合，軍部聯合十一星警衛便會立刻發布犯罪任務通緝。”
“至於傅斯，十一星律法規定，被超過人以上的確切受害者聯名上訴, 將會跳過自由取證階段，直接進入庭審。傅斯目前所在的急救室外，士兵們已嚴加把守，他一脫離危險，便會被立馬送入軍事法庭。”
說完這些，賀蘭漪將共享的任務文件關閉，轉而卻打開了另一份表格。
她以一種平常的語氣開口道：“等事件核實的反饋結果出來，大概在個月左右，學院的特殊貢獻表彰勳章，會寄到你們宿舍。”
“！”
焦停與艾弗怔了一下，隨即猛地抬起頭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賀蘭漪女士靠坐在那張機能長桌之後，雙手交疊於胸前，朝他們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晨星第一學院向你們致敬，孩子們，願你們常懷這顆如金子般無畏勇敢的心。”
……
從校長辦公室走出來的相當一段路程中，焦停跟艾弗的腳步還是虛浮著的，臉上一片如夢似幻的神情。
艾弗：“被表揚了？真的被表揚了是吧，還拿到了特殊貢獻勳章，說真的，剛才我爹真沒有衝進辦公室把我腿打斷嗎？這一切不是我被我爹打破頭的幻想是吧，真的發生了嗎？”
焦停：“沒被開除？真的沒被開除吧，賀校長還誇我了，說真的，我現在還能繼續在軍校上課嗎？還不上錢也沒事，活下來了，真的活下來了是嗎？”
兩人扭頭對視一眼。
短暫的沉默過後，艾弗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一拍掌罵道：“這該死的傅斯！”
焦停也清醒了一些，奇怪道：“可傅斯不是馬上就要被送去軍部審判了嗎？說是要被開除學籍，永遠驅逐出境。”
艾弗恨恨道：“早知道就在之前趁機再把他揍得嚴重一點了！你看，他把你腦袋都給打出包來了！”
焦停：“？”
她順著對方的視線抬手摸上自己的腦殼，果然指尖觸碰到了兩枚小小的凸起硬物。
焦停愣了一下，隨後眼睛緩緩睜大。
“我長角了！”
她驚呼一聲，麵上流露出狂喜之色。
長角意味著再度進入魔族的生長期，從此以後，她的魔力會愈發強大，能夠使用的種族天賦也會逐漸開放解鎖。
焦停再也顧不上艾弗，隨口跟他道彆了一句，指尖不住地摸著那兩個剛頂出來的小角，撒腿衝回自己的宿舍。
艾弗被她甩在原地，茫然呆了一會後，再次握拳，“什麼，都給打出角來了？不行，我得抽空去趟醫療中心，把傅斯那孫子想辦法再給揍一頓。”
這一頭，焦停還不知道艾弗正摩拳擦掌著要乾的事，她一路迫不及待地狂奔回宿舍。
剛下電梯踏入所住的樓層，腳底下突然踩到了某種未知的不明物體。
那幽綠色泥狀凝膠的觸感像是某種史萊姆，粘在她鞋底上蹭都蹭不下來。
“誰這麼缺德。”
焦停嘟囔了一聲，在墊子上蹭了兩下之後，認命地決定回家刷鞋。
走廊上，相同質地的凝膠像是一條小溪般蜿蜒著，從深處一直流到了懸浮電梯門前。
焦停越走越納悶，避開黏液往乾淨的地方走，一邊還在想誰家好人這時候不去上課在宿舍裡玩史萊姆啊。
她用生物信息認證刷開了宿舍的門，然而電子門幾乎剛開了一點，綠色的粘稠凝膠狀物體就瞬間衝出門縫，滿溢著蔓延出來！
“哇！”
焦停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什麼敵襲埋伏，目瞪口呆地看著幾乎快要淹沒了宿舍房間的凝膠海洋。
她暫時也顧不上照鏡子檢查下自己的角了，揚聲喊了一句：“阿蕖？你在嗎？”
阿蕖是她那個酷姐室友的名字，一開始的時候焦停還興高采烈地以為她們是能交換小名的關係程度，後來發現人家就叫這名字，連軍校身份卡上登記的也是這個。
好像說是他們的原住星球沒有姓氏的概念，每個人出生便是單獨的個體。
室內一片靜寂，沒有人回答。
焦停低頭擦了擦身上被噴濺到的黏液，發現根本擦不乾淨後隻好作罷。她想起來，今天早上剛離開宿舍的時候，室友正在廚房搗鼓那口大鍋，裡頭熬著的東西與現在看到的類似。
她步履艱難地在幾乎快要淹了整個房間的泥狀物體中前進，好不容易移動到廚房，發現那裡麵簡直是重災區。甚至鍋子底下的電磁火都沒熄滅，一股接著一股的綠色凝膠噴湧而出，頭頂的煙霧警報器徒勞地往外噴著水，卻隻加劇了凝膠的粘稠程度。
焦停深吸一口氣，在最後幾步路的時候幾乎屏著呼吸潛入凝膠之中，伸手夠到台麵，將不斷沸騰著的鍋子給關閉。
她又打開廚房的換氣管道與所有門窗，將最深位置快要淹到眼睛的凝膠海排出去一些。
“阿蕖，阿蕖你還好嗎？”
焦停再一次艱難地從廚房離開，摸索著牆體往房間臥室走。
房子裡黑漆漆的一片，外頭的人造陽光馬上就要下班了。她試探性地喊過一聲開燈小助手，但是小助手估計也遭了難，被凝固黏液給堵住了機器發聲孔，並沒有回應。
室友的臥室內也是一片被凝膠侵占的海洋，焦停都不敢想象她這是製造了多少出來，摸著黑遊進去，房間內的家具擺設全都懸浮在黏液之中。
趁著還有最後一點活動空間，焦停用智腦給淩春寧發了一條消息。
接著她用外敷膠帶紮緊了手掌上翻起的傷口，閉氣一頭紮進了凝膠之中。
勉強睜開眼睛，滿目都是令人不妙的幽綠色，未被固定住的小零件如同遊魚般漂浮在空中，焦停繞開麵前懸著的桌板，繼續往深處遊去。
臥室房間說大不大，攏共也就這麼一點地方，焦停四處轉了一圈，還往漂浮著的大櫃子裡也鑽進去看了看，並沒有找到室友的身影。
她上遊著將頭探出來換氣，然而就在一口空氣即將吸入鼻間的時候，自己向下垂著的小腿突然被一股力道抓住！
焦停連忙大口吸入最後的空氣，從腰間摸出作戰匕首，一頭重新紮進凝膠海洋裡。
抓握在她小腿上的那隻手力道大得驚人，死命地將她往底下拖拽。在粘稠的凝膠之中掌握不了重心，焦停隻得一邊蹬腿一邊彎身試圖用匕首攻擊對方。
她猛烈揮擊的動作也被半固態半液態的凝膠放慢了許多，焦停屏著呼吸與那人纏鬥起來。
幾息之後，她逐漸發現過來不對勁，對方似乎並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隻是在堅持著將她往一個方向拉。
焦停握著匕首，有些警惕地停止了一瞬攻擊動作，果然，那人抓著的力道也放鬆許多，隻是順著周圍凝膠的沉沒能力將她往下帶。
以房間的深度來說，兩人理應很快沉底，但是直到過了好一會，她依舊感到腳底下的距離深不見底。
焦停下意識地掙紮著想要往回遊，右臂才剛做出劃水的姿態遊了沒兩下，卻感到指尖竟然一涼，好似接觸到了不一樣的空氣。
她連忙順著那個方向遊，緊接著噗嗤一聲悶響，整個人頭朝下摔出了凝膠的海洋。
焦停坐在地上偏頭咳了幾聲，將口鼻處糊著的凝膠擦去，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那是一間密閉的私人儲藏室，連通著正常大門與外部房間的通風管道上方，開了一扇小窗，之前她就是從那個地方從凝膠中摔出來的。
儲藏室很小，除了堆放在周圍的雜物之外，唯一顯眼的便是中央處那台浴缸形狀的艙體了。
無數條連接管子從天花板上垂下，名為阿蕖的室友渾身赤/裸地緊閉雙眼躺在裡麵，她身體周圍同樣浸泡著相似的綠色凝膠。
帶著黏膩水聲的噠噠輕響傳來，焦停偏頭看了一眼，發現一隻功能輔助機器人正順著牆壁緩緩爬到她腳下。
機器人伸出一隻輔助手輕輕碰了下她的小腿，原來之前那個在凝膠底下的“人”，真實身份是它。
焦停喚了兩聲，隨後捋起袖子，準備將室友從凝膠中抱出來。
然而下一秒，腳底下的機器人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顯示屏幕上，一行大大的“生命威脅警告”出現在眼前。
“這是怎麼了？”
焦停頓住動作，皺眉看向底下的機器人，後者並沒有配備人工智能的問答係統，隻是在顯示屏幕上打出一行數字地址。
意思是阿蕖的上傳意識現在正在這串地址的位置嗎？
焦停隻在星網的宣傳網站上看到過類似的虛擬“第二現實”係統，並沒有切身體驗過，所以她決定交給專業人士來乾，免得到時候一個不小心把她室友給變成傻子。
之前發給淩春寧的信息也有回應了，後者表示正帶著教官們趕到宿舍，但是路上的凝膠清理起來會費時間，所以要晚點才能到。
焦停感慨，她要是教官，一天之內同時收到男寢跟女寢的警報消息，而且兩件事其中的主人公還是同一個人，肯定會對自己印象深刻吧。
不過此刻救人要緊，也顧不上這麼多。
焦停將房間的定位發送給淩春寧，將自己身上的訓練服外套脫下來給室友披上，在原地等待起來。
這時，仰躺在浴缸中的阿蕖突然開始驚叫！
焦停連忙起身查看情況，阿蕖麵色慘白如紙，腦後的插孔連接著從天花板上垂下的鏈接管，整個人都在劇烈發抖。
腳底下的輔助機器人再一次亂轉起來，屏幕上的字體顏色變為紅色，同時，“生命威脅警告”的標誌瘋狂閃爍。
“不是，這是怎麼了啊？”
焦停也恨不得跟它一樣亂轉，想要做點什麼急救措施，但是又不敢去碰她身上連接著的管子，生怕到時候直接給人最後一點生命體征給弄沒了。
微睜的眼皮底下，阿蕖的眼白開始上翻，眼球瘋狂翕動，渾身劇烈顫抖到天花板上的插管都在晃動！
【生命威脅警告！】
“姐。”
焦停開始央求她的室友，“求你彆死在我們的房子裡。不然到時候沒人願意合租，我一個人得交兩個人的宿舍費，還有年啊，我求求你了，彆死！”
另一頭淩春寧給她發消息，說是他們徹底被堵在門口了，滿屋子的凝膠不清理掉，儀器跟救援教官根本就進不來。
焦停又感到絕望，“我也想死了。”
腳底下，機器人的輔助手上不知什麼時候牽了另一根連接管，靜靜立在她的麵前。
焦停還在卑微流祈禱室友醒過來，她垂下的指尖觸碰到冰涼插管，隻愣了一下，瞬間便反應過來機器先前一係列設置的程序含義。
“行，我來救你。”
焦停幾乎沒過多猶豫，迅速脫了上衣，小心翼翼地避開室友的位置，也躺進冰涼刺骨的凝膠溶液之中。
她哆嗦著接過輔助手上的插管，對準自己皮膚上的凹糟插孔，最後偏頭看了眼機器上顯示的數字地址。
“呼，來吧。”
焦停閉了閉眼睛，手中用力，視野前閃過一片亂碼似的雪花紋路。
……
“第二現實”，馬特塔群島監獄4.0
【係統自動檢測到用戶信息，是否為您匹配加載個人賬號——超能女魔？】
“確定確定。”
焦停趕著去找人，多浪費一秒她一個人交年宿舍費的恐怖概率就越大。選擇了掃描現實身形，也沒再改動捏臉，匆匆順著輔助機器給到的地址進入虛擬星網。
穿越一串數據牆之後，焦停隨機誕生在一條空曠的走廊之中。
周圍環境的整體配色呈現一種壓抑肅穆的灰白，通道兩邊，密密麻麻的透明監/禁電子門呈現直線排列著。她隻堪堪往前走了兩步，下一秒聽見身後類似防空警報的鳴笛聲響起，兩排整齊的機械體獄警竟是出現在通道儘頭！
金屬打造的機械體獄警全副武裝，雙手持握著市麵上最新款的脈衝武器，全黑麵具的下方，屬於瞳孔的位置閃爍著詭異紅光。
“……”
焦停屏住呼吸，手腳同時發力，整個人幾乎平行地貼在天花板下的承重鋼管上。
一直到巡邏隊伍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她試探著放下雙腿，手腕勾著鋼筋，悄無聲息地再次落到地上。
阿蕖的意識停滯地點中包含著一串詳細定位坐標，焦停順著坐標小心地往那個方向靠，期間又遇到幾隊恐怖的巡邏獄警，有驚無險地躲過去了。
唯一一次意外是在某條Z字回廊的地方，她剛翻上承重管，某扇監/禁門後的一名犯人突然惡意地開口問她要去哪。眼看著巡邏隊即將抵達，焦停反手按了他囚室門上的警報裝置，在對方慌亂起來不住地解釋不是自己的聲音中順著管道爬上了另一條轉彎通道。
終於，當焦停灰頭土臉地抵達那串坐標地址，在其中一扇監/禁門後，阿蕖頭戴兜帽，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板上。
“你還活著嗎？”
焦停快步蹭過去，隔著透明門板輕輕敲了敲，“嘿，能聽到我說話嗎？”
片刻，阿蕖眼前垂下的兜帽似是動了動。她緩緩抬眼，見到焦停那張與現實中無二的麵孔時怔了一下，向來麵無表情的臉上頭一次有些驚異。
“你怎麼在這？”
焦停：“你上傳的意識被困在‘第二現實’裡了，是你的輔助機器人來找我的。”
阿蕖走到電子門的邊上，摘下兜帽看著她，“我之前，跟人約定了一起挑戰積分榜，結果被坑了。”
她眼瞼垂著，朝焦停露出空無一物的手腕，“馬特塔群島監獄4.0隻是一個打卡挑戰點，但是，那幫人把我身上所有的設備都拿走刪除了。我登出不了，遇到的其他用戶也不願幫忙，被困在這裡已經有一周了。”
兩個世界之間的時間流通速度並不對等，怪不得剛開始找到阿蕖的時候她虛弱成那樣，要是再晚點發現，怕是身體早就承受不住了。
焦停連忙道：“那你能用我的設備登出嗎？”
阿蕖：“監獄區是特殊地點，無法強製退出。要等回到正常交易大廳裡，才能一起回去。”
說到這裡，阿蕖想到什麼：“對了，我在廚房研究的聚合物凝膠，那東西有很強的增生性，你……”
焦停：“已經晚了，咱們的房子被淹了，我遊進來找你的。”
焦停歎了口氣，“現在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