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亮的眼裡閃著某種沉鬱,像是一團暗自燃燒許久的火焰。
“這些罪事,以及那些無辜的人,必須讓所有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才行。”
“就算叫我竭力而死,我也甘心。”
……
當然不會是道長一人處理這事,有不少武林高手在他身邊護著他。
他們一開始還有些不服,但清衡道長說出了他的師門。
玄陽觀,江湖上曾經最有名的道觀,弟子各個是人中龍鳳,在江湖上都是各大門派組織的座上賓。
但數年前,因為江湖上怪事與暴死而亡的大人物過多,天機樓與朝廷聯手調查,發現竟是玄陽觀在暗地裡施法,便在一日將其滅門。
而清衡道長是玄陽觀的人,又是加入這樣的調查,那數年前……竟又是一樁天大冤案!
“朝廷利用天機樓豢養的殺手鏟除異己,倒說成了我們的罪過。”麵對眾人先前的疑問,清衡道長終於沒忍住,低聲咬牙罵著,“死人於我們又有何用,江湖人是完全沒有腦子的嗎?!就算是為了謀權謀財,卜卦算卦那也要活著的人,我們一群隻喜歡研究星象卦象的道士為何要殺人?!”
“若真有那樣隔空殺人的毒招,又如何能被滅門?!”
【靠啊,道長也好慘……】
【小隊裡也就女俠身世最單純最好了吧。】
【江湖裡師門就相當於家人了啊,直接被滅族,還頂了這麼惡心的罪名,從原本的座上之賓變成過街老鼠,太離譜了。】
“啾啾。”
肥啾蹲在他肩上,見道長情緒激動眼有紅絲,卻沒被嚇到,而是安慰地啄啄他的下巴。
清衡道長冷靜下來。
“走罷,莫要在此處消磨時間。”
他一揮衣袖,率先離開。
他們花了大半月時間,將賬本上的寶物與一樁樁慘案聯係在一起,整個過程,肥啾都跟隨在道長身邊。
一開始,清衡道長還以為小鳥是因為更親近的二人均不在,所以才會一直跟著他。但某天葉舒羽閒暇下來,肥啾也沒去找她,而是繼續跟著道長,看他為一樁樁慘案翻案。
小鳥應當是不懂人情的。
它乾淨的黑豆眼裡,哪怕聽了再多陰謀也沒有任何動搖,仍舊是一派天真模樣。
它跟著道長不會被一直撫摸,不會被一直投喂,偶爾道長情緒激動掀開鬥笠它還會被冷風凍一下。
但它還是在跟著道長,站在他肩上,用那對像是永遠不會改變的豆豆眼注視著眼前塵封許久的真相,偶爾會歪歪腦袋。
本因這些案件而感同身受不能自己的道長,在看到肥啾的表現時,莫名便冷靜了下來,頭腦清晰,所卜卦的結果愈發準確起來。
再看肩上小鳥的表現,清衡道長似有所悟。
這日,在為自己的師門平反後,他獨自走到了山中他為師長們所立的碑前。
“你,都看到了麼?”
看著小鳥從他肩上飛走,落在那低矮歪斜的墓碑上,清衡道長冷不丁開口。
肥啾:“啾~?”
小鳥歪了歪哦腦袋,抬起一隻細細黑爪爪,看起來呆萌無比。
道長不理它,自言自語:
“我的卜卦向來被師長們誇讚,他們說我是百年難得的天才,說我的靈感超出了他們所能教的範圍。”
“所以,我所能確定的卜卦結果,從來都不會出錯。”
“那日星象異常,我等了你許多年,終於等到事件轉機。”
肥啾聽不懂人的話,見人似乎隻是自說自話,便開始在墓碑上跳來跳去,似乎在找蟲吃。
“你的表現如此呆傻,雖偶有靈氣,但看起來便是普通雀兒,叫我也多次懷疑自己。”
“整夜輾轉,我想著,你究竟為何出現?你究竟在做什麼?此世與你有何乾係?彼方又是何處?”
肥啾翹著尾巴,一個俯衝跳到了地上,像是忽然被墓碑上的什麼吸引,歪頭看了起來。
“哈哈哈……”
見狀,道長笑了,笑得很劇烈,整個人都躬下身來。
肥啾被他嚇了一跳,正猶疑著要不要飛到遠處樹上躲躲,便見那躬下身的人類直接半跪在泥土上,指著墓碑上的血字,目光灼灼,緊盯著它開口: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你是隻單純雀兒,但你確然是通靈者。”
“你的所聞所見所感,均是彼方對此世的記錄。”
“便是這樣,才能解釋你而今與我的親近,才能解釋鎮國公府那晚你飛入其中的舉動,才能解釋一路上因你而生的事。”
直播間,彈幕沉寂一瞬,隨即爆開。
【臥槽!!】
【臥槽臥槽臥槽!!】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這裡有紙片人活了!!】
【我靠我靠我靠那你想乾嘛你想滅口嗎啾寶快飛走啊啊啊!!】
“啾~?”
肥啾渾然不知,傻白甜的歪腦袋,見眼前有手指,便自然地踩了上去。
沒有危險。
接到鳥後,清衡道長隻是毫無儀態地就地坐下,任由泥土弄臟他的衣擺,然後繼續開口:
“在京中,我同那說書人聊了幾句。”
“他口中故事實在是過於荒謬,我斥責幾句,但他卻說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猜猜,是什麼?”
肥啾:……
小鳥暴躁地叨了一口青年的手腕,作勢想要飛走。
道長止住了小鳥,安撫著它的頭頂,自己做了回答:
“他說,既然真相難以說出,便將真相藏於這樣荒謬的故事裡道出罷。”
“他蟄伏京中那樣久,卻也隻能在那樣的環境下這樣傳遞著半真半假的事。”
“這便是我們的無力,直到現在才能將一些事實平反。說不定多年後待我們再次無力之時,又會有這樣的冤屈與慘案,真相藏於暗處,被人遮掩。”
他抬起手,與手中搖頭晃腦的小雀兒對視,看那無辜的豆豆眼,眼裡卻是無比的認真:
“你跟了我一路,你的所知所感定然不會被人迷惑。”
“這便是彼方存在的意義,哪怕我們的故事被抹黑被篡改,你,不,你們,定然會記得吧?”
【……嘶。】
【救命啊道長在和我們說話嗎?】
【暗中觀察.jpg】
小鳥自然不會懂人類的話,它被按住不爽,便撲騰翅膀想要掙脫。
道長笑了笑,沒有繼續再說,而隻是鬆開了鳥兒,兀自在原地自言自語起來:
“我本不打算同你說這些,權當我仍舊是癡癡追求,尋不到答案。”
“但,我不想我那樣好的師長們就此蒙塵,便由我貪心多說幾句,就算在此世難留痕跡,也可以在彼方出現吧。”
“大師姐喜愛花草,常想去醫王穀偷師,對師弟師妹總是親和有加……”
“二師兄麵相凶惡,每次給人卜卦都會把人嚇壞,所以便隻能戴麵具,每次回來都要同我們倒苦水……”
“三師兄……”
“師父……”
“……”
他一字一句,講得都是數年來不敢回味的師門往事,是記錄,也是最後的道彆。
說著,便不自覺淌下淚來,摸著碑上血字歎息。
“……如今,都在這小小一方裡了啊。”
林中很安靜,偶爾有鳥鳴聲,但都不是肥啾的叫聲。
小鳥隻是安靜地站在上方的樹梢上,看著底下熟悉的人,歪著腦袋側耳傾聽,沒有叫過一聲打斷他。
直到清衡道長自己調節好吐息,朝它抬手,它才自然地飛下,落在他的手中,輕輕叫了一聲。
“走罷。”
道長轉身,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見證,莫要讓真相蒙塵,通靈者。”
而他的私心,已然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