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鳴最後確定所有文件發送無誤,關上了終端的虛擬屏。
他將從機械星球中得到的全部信息發送給聯邦,再把信號收集齊收集到的信號傳輸過去,一旦尼科拉那邊收到,隻需要使用約定好的動態密匙,就能破解加密得到其中的內容。
飛船急速行駛在太空中,從舷窗望去,人類和多貢人的戰場已經在極遠的地方,激戰的炮火和爆炸的光芒明滅不清,遠遠望著,有種難言的脫離感。
如同他現在也和這艘飛船一樣,成為完全不同兩方陣營的存在。
“下一訂單,玫瑰星係南翼米勒星礦鹽洲S區錦海路142號。”
溫柔的女聲響起,林嘯鳴收回視線,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快遞員正盤腿坐在主控台前的地麵上,手邊摞著好幾個標識著World公司的快遞箱子,它低頭檢查箱子上的單號,伸手從旁邊的矮桌上拿起馬克杯,將杯子舉到頭頂。
快遞員的頭部從頂端開始,整個裂開成兩半,在頭顱之內卻不是白花花的大腦,而是一張食人花般的大嘴,不見任何裸露的肌肉組織和血管。
它將杯子裡的棕色液體倒進去,然後腦袋重新合上,長在臉上的那張嘴裡發出滿意的喟歎。
第一次見到這幅場麵時林嘯鳴還被驚了下,旋即他很快意識到,快遞員是不同於他們的物種。
茫茫宇宙中存在很多不同的物種太正常了,人類隻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個,目前為止和人類有摩擦的除了多貢人,還有米拉人。
不過因為米拉人的主母巢出了點問題,正專注解決自身內部的矛盾,百年來都沒有其他動靜了。
一個半小時前,林嘯鳴背著陸燼朝行走在落雨的荒星上,快遞員就這樣鬼魅般憑空出現在了他麵前,抱著箱子讓陸燼朝簽收快遞,可現在的陸燼朝彆說簽字了,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於是在林嘯鳴的提議下,快遞員將他們帶上了運載飛船,準備等陸燼朝醒來後再讓他簽收。
在快遞員忙完的短暫休息時間裡,林嘯鳴試探著問了快遞員有關它和World公司的一些信息,對方性格很好,直截了當地就告訴他了。
果不其然,快遞員是目前為止人類完全陌生的物種,它們的自稱用人類語言無法發聲,身體構造和存在形式也完全不同於人類發現的其他所有物種。
現在林嘯鳴看到快遞員是人類青年的模樣,隻是因為它的工作需要進行了擬態。
它們比人類和多貢人都要高等太多,對幼稚的領地爭奪行為沒有任何興趣,畢竟整個太空都是它們的疆域,它們無所不在。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它們開始以World公司的名義負責聯邦的快遞行業,收取一些人類並不在意的報酬。
所有人都知道World是一家相當神奇的快遞公司,無論你從哪裡買了東西,身處哪裡,快遞都能以最快速度送達到收貨人的麵前。
很少有人見到公司的快遞員,因為它們一般把快遞放在收件人一定能看到的位置就離開,除非有特殊要求。
這是林嘯鳴兩輩子裡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World公司,從來沒想過真相竟然如此神奇。
更加神奇的是他們在最走投無路的時候,被快遞員帶上了公司飛船。
必須要感謝那位給陸燼朝寄來快遞的好心人。
林嘯鳴站起身,將信息收集裝置放好,快遞員對這玩意沒有任何興趣。
多貢人和人類之間的戰爭無論勝負都與它們無關,隻要能繼續送快遞就行了。
飛船上有個用來輔助快遞員的人工智能,林嘯鳴學著快遞員的樣子,嘗試喊道:“您好?”
“您好,請問有什麼能幫到您的嗎?”柔和的女聲從身邊響起,一隻電動牙刷從旁邊的櫃子中跳下來,來到林嘯鳴麵前的小桌上。
林嘯鳴:“我想要一些能促進傷口愈合的藥膏。”
“請稍等。”電動牙刷原地起跳,原本應該裝著電池的地方露出一支圓柱形的藥膏。
林嘯鳴拿起來看了眼,無論藥品名稱和說明書都是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林嘯鳴:“能給我介紹一下它的功效嗎?”
電動牙刷:“加速傷口愈合,保持神經的敏感性,去除傷疤,促進斷肢生長。”
林嘯鳴點點頭,道:“謝謝。”
電動牙刷:“不客氣,很高興為您做出服務,請對我的服務做出評價,非常滿意請按1,滿意請按2,基本滿意請按3,投訴請掛斷。”
林嘯鳴沒能找到那些123的按鍵,於是他說了句“非常滿意”,起身去往陸燼朝休息的房間。
休息室的感應門自動劃開,陸燼朝正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閉著。
林嘯鳴輕手輕腳地坐在床邊,剛一上來飛船,他就用最快速度幫陸燼朝清理了身體,主要是受傷右腿處。
陸燼朝從藏身住處找過來,又拖著他一路去到地鐵站,整個腿的傷勢極其嚴重,折斷的骨頭都已經刺穿了皮肉。
快遞員本著不能讓客戶死在飛船上的職業道德,稍微動用飛船上的治療係統幫了下忙,於是林嘯鳴眼睜睜看著陸燼朝的腿在十分鐘內恢複如初。
果然是比人類高等太多的文明。
林嘯鳴一手撐在枕邊,稍微俯下身注視著陸燼朝,向導的身體已經被他仔細擦拭乾淨,滿是鮮血和砂土的衣服也換了下來。
陸燼朝臉上有幾道細小的血痕,大概是飛船失事時劃傷的,頸邊布著點點曖昧的吻痕和齒印,一直綿延到衣領裡麵去。
林嘯鳴伸手摸了摸他額頭,熱度已經退下去了,鬆了口氣。
“嗯……”
淺睡中的向導被驚擾,眉頭皺了皺,幾秒鐘後慢慢睜開眼睛。
意識逐漸清醒,睜開眼就看到坐在身邊的林嘯鳴,精神鏈接的存在讓陸燼朝忍不住愣了下。
和臨時建立起的鏈接還不一樣,除了情緒精神力之類的東西,他還能從哨兵的身上感受出更多,比如說……無法宣之於口的慶幸和愛意,如同溫暖的水流,充斥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感覺怎麼樣?”
“還好。”陸燼朝聲音沙啞,他精神還不錯,就是有一點點虛弱。
他用力吞咽一口,口腔裡也被清理過了,渾身上下清清爽爽,骨折的腿竟然沒有在痛。
陸燼朝回到圖景之中,把降低的痛感重新調整過來,腿果然沒事了,然而另一處強烈的異樣感立刻讓他皺著臉哎呦一聲。
那些記憶無比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他和林嘯鳴在廢棄的地鐵站裡做了。
疼痛,但捱過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後,就被帶入了結合熱的節奏之中。
林嘯鳴一直在竭儘全力地安撫他,照顧他的感受,親吻不斷落下,縱然在荒廢的空蕩地下,也儘可能地擁抱他,傳遞著身體的溫度。
在足以讓人高熱致死的溫度中,所有的感受都被放大,理智在燃燒中不複存在,整個世界就隻剩下身邊的那個人。
陸燼朝之前從未想過兩人的結合竟然會發生在如此情景,不過一想到那時他剛熔斷那些貫穿高塔的冰冷鎖鏈,把哨兵從封閉閣樓中解救出來,心裡剩下的就隻有儀式感般的滿足。
他們忍耐了那麼久,將最期待的事情用作拯救對方的性命,也許在很多人來看十足狼狽,對陸燼朝來說卻充滿了成就感。
“很疼嗎?”林嘯鳴摸了摸他的臉,“我要了點藥膏,給你處理一下吧。”
陸燼朝明白他的意思,終究還是有點害羞,趕忙道:“我自己來吧。”
林嘯鳴沒有堅持,將藥膏遞給陸燼朝,向導習慣性去看上麵的說明書,那些無法辨識的文字讓他眉頭忍不住皺起。
林嘯鳴:“這是快遞員他們那邊的文字,我問過了,應該足夠安全。”
陸燼朝點點頭,也就不再懷疑什麼,他當時處在半昏迷狀態,卻也通過精神鏈接知曉發生了什麼,多貢人占領的荒星上,快遞員把走投無路的兩人救了起來,想想就覺得神奇。
陸燼朝在被子裡褪下衣服,嚴嚴實實遮著,給自己上藥,林嘯鳴沒有離開,他注意到向導吃痛時抿起的唇角和緊繃的肌肉,心中滿是愧疚。
明明他們的結合應該更加美好一些的,雖然陸燼朝並不在意,卻也是他虧欠了太多。
無需言語,感激和愧怍儘數通過精神鏈接傳遞,陸燼朝抬眸看了他一眼,先快速把藥上了,林嘯鳴及時遞過來紙巾給他擦手。
“彆這樣想。”陸燼朝擦乾淨每一根手指,拍了拍林嘯鳴手背,語調輕快,“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來彌補我。”
“對了,你也受傷了吧。”向導撐身坐起來,把枕頭墊在腰後,“最好也上一下藥。”
林嘯鳴:“我沒有。”
“彆騙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又不是鐵做的。”陸燼朝眼中浮現出笑意,“不要在醫生麵前害羞,給我看看。”
林嘯鳴無聲地歎息一聲,給陸燼朝看。
兩人低下頭,幾秒鐘的沉默後,陸燼朝:“謔。”
果然準備不充分的親密接觸隻會造成兩敗俱傷啊……光是看著陸燼朝就能感覺到前麵虛幻的疼痛,他用酒精麵片仔細擦過手,給林嘯鳴上藥。
精神鏈接除了能傳遞感情和思緒,還能傳遞感官,在意識到自己真的正在感受同樣痛覺的時候,陸燼朝立刻主動關掉了鏈接感應。
咦?那麼說之前他腰酸腿痛,嘯鳴也都在和他一起承受著嗎?
陸燼朝想法朝著愈發狂野的方向奔去,手上的動作乾脆利落,迅速幫林嘯鳴上了藥,如果忽略哨兵因此產生的反應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現在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做些什麼,光是看到林嘯鳴產生不受控製的生理反應陸燼朝都替他疼,他忍不住想要發笑,又覺得好像有點不好,隻能努力憋著。
把藥上完,陸燼朝順手在上麵彈了一下:“好了。”
就聽見林嘯鳴倒抽一口涼氣。
“都四五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淡定。”陸燼朝將藥膏收好放在床頭櫃上,眼含笑意地看著他,“你說是吧,大叔?”
“我還沒老到這種程度。”
林嘯鳴知道終究會談到他身份的話題,他從未想過要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訴陸燼朝,那是他想要竭力擺脫的失敗和不堪,他不想讓陸燼朝看到前世的林嘯鳴,那個殘忍恐怖,孤僻可笑,和現在截然相反的林嘯鳴。
那些恥辱而痛苦的回憶化作鎖鏈將他牢牢禁錮,一步也不能動彈。
在暗無天日的狹小閣樓裡,他知曉機械城市中發生的一切,感受著清涼滋潤的雨水一次次落下,向導漫步過城市的每個角落,卻無法離開去麵對陸燼朝。
但陸燼朝接受了他。
這是林嘯鳴不敢想的事,畢竟自己的隱瞞在許多人看來,可能會是一場欺騙。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了,我真的不會相信。”陸燼朝向旁邊挪了挪,給林嘯鳴騰出位置,兩人共同躺在一張床上,就像無數次在家裡那樣,睡前閒聊著,“重生這樣離譜的事情,怎麼可能會真實發生。”
林嘯鳴:“如果在這之前我把它告訴你,你會怎麼想?”
“我應該會覺得你腦袋壞掉了,沒睡醒,或者看多了。”陸燼朝頓了頓,道,“導致我後來意識到你其實是黑暗哨兵的時候一點也不激動。”
林嘯鳴對陸燼朝的所有隱瞞歸根到底都是重生和黑暗哨兵這兩件事。
陸燼朝仔細想想,其實林嘯鳴之前在很多方麵暗示過黑暗哨兵的身份:不太需要向導疏導,對眾多乾擾信息無動於衷,精神力甚至比向導都強……然而因為黑暗哨兵實在太過稀少,陸燼朝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