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辛苦梅花候海棠(4) 晉江獨家授權……(2 / 2)

他身後是字畫和花瓶,穿著一身近乎於白的淡藍細絹道袍,這一縷藍非常非常清淡,有種虛無縹緲之感,道袍的衣衫上繡著八卦圖和洛書紋樣,廣袖博帶,袖長及身,少年蜷縮躲藏在置物架的下方,衣衫重疊,像一隻被捏皺的糯米團子。

齊朝的道服是常服,並非隻在道觀中,日常生活裡也多有穿著。薛玉霄沉默地上下掃視他,手裡脫到一半的衣服僵住了。

她是不是應該……先穿上?

不待薛玉霄思考,外麵傳來禮貌的叩門聲。

“三娘子,我家七公子在這附近走失,尋覓不見,小的們擔心公子迷路,請問三娘子可曾看見?”

薛玉霄剛開口,見崔七郎用手掩住唇,匆忙地示意她不要告訴彆人。

“看見了。”她說。

崔七有點急了,他蹭過去——這地方太窄,伸展不開,就是蹭過去的。他用手扯住薛玉霄臂彎上的外衣,用力扯了扯,然後用手勢和神情懇求她:“彆告訴他們,求求你了嘛。”

門外幾人很是激動:“娘子請說,我們公子往哪兒去了?”

薛玉霄看著他道:“是不是一個穿道袍的小郎君?往東邊去了。”

“多謝三娘子。”幾人行色匆匆地離開。

少年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不待他開口,就感覺麵前的這位娘子忽然低下身來,蹲在他對麵,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審視著他,打量了好幾眼,忽然開口:“崔錦章?”

他渾身一僵:“……你怎麼……”

“我認識你姐。”薛玉霄道,“怎麼,被抓來相親?”

崔錦章麵露警惕,他眼眸烏黑,像是一隻對人類還比較有距離感的小動物:“你認識我姐?我不信,你叫什麼名字?”

薛玉霄笑了笑,說:“你姐最近很喜歡胸大的男人,常去柳河看菩薩蠻男奴赤膊跳舞。”

崔錦章:“……”

好吧,他信了。

七郎不忍再聽姐姐的風.流事,於是點點頭,從這個藏身的夾縫裡往外擠。薛玉霄退開地方讓他起身,少年剛剛站起來,外麵便傳來李清愁的聲音。

“嬋娟,我們回到宴席上吧,咦……這侍奴怎麼在外麵等著,你——”

她敲了敲門。

薛玉霄道:“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就好。”

李清愁不疑有他,但也不想孤身回去:“無妨,我等等你。”

薛玉霄看了看崔七郎,又看了看門外的身影,悄聲道:“我得走了,你一會兒悄悄溜出去,從這裡直走岔口右拐,拐兩個回廊,再順著……”

天霞園太大,聽著就是要迷路的樣子。崔錦章抓住她的衣袖,跟著她壓低聲音,用剛才侍從們的方式稱呼她:“三娘子,你能不能帶我去找我姐?爹爹表麵說帶我來玩,卻總是看管我。我不想跟爹爹去和其他士族主君聊天,但我一個人會找不到路。我悄悄跟在你身後,不會太麻煩你的。”

薛玉霄道:“但我要更衣,這恐怕不太好吧。”

崔錦章背過身去,毫不拘謹,腳步一點點挪開距離,邊挪邊道:“三娘子請吧。我往年在外周遊看診,四處行醫,熟知女子的身軀如何,你不必在意我,我也不會看你的。”

薛玉霄已經習慣兒郎們的矜持和退避了,這麼一來,她反而愣了愣,隨後繼續更衣,隔著這麼幾步的距離,在衣物的窸窣摩擦聲中,崔錦章又道:“觀娘子的身形和氣色,身體十分健康,隻有一點稍稍不妥,娘子前一陣子應該有血不舍魂、魂神不應的症狀,應該曾患有離魂症,要養肝活血、生發順調,保養身體……”

薛玉霄換了一身潔淨熏香的外衣,係腰帶,隨口道:“你來晚了,三魂七魄都跑了。”

崔錦章話語一頓,猛地轉身:“不可能,你看上去……並無還魂之……”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薛玉霄的長發還未重新簪起,墨發蜿蜒地附在修長脖頸上,衣襟還未整理,露出隱約鎖骨,正垂眸係腰帶,身體比崔錦章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的身體都要挺拔筆直、神完氣足。

這樣的……怎麼可能是還魂嘛。

崔錦章在各州行醫,見過太多貧苦求生、麵黃肌瘦的貧民百姓,也見過為了追求仕宦風氣而服散生病之人,還見過許多胸中隻有一股粗莽血氣、四處掠奪的官兵或土匪……她這樣健康,而又朝氣蓬勃,居然讓崔錦章這雙隻能看到疾病的眼睛,看出一些富有生命力的美好。

他匆匆回避,怕自己的目光對薛玉霄不尊重,獨自用手捋好道袍上的褶皺。

薛玉霄穿戴整齊,帶崔七郎出門,門扉一開,便見到李清愁的背影。李清愁聽聲音回過頭來,見到她身後冒出一個身著道袍,形容俊俏的小郎君,話語一噎:“她們在你屋裡……準備這個?”

薛玉霄道:“說什麼呢,這是我朋友的弟弟,崔氏七公子。”

李清愁道:“崔七公子……小神醫?!”

薛玉霄問:“你知道?”

“江湖中無人不知啊。”李清愁拱手道,“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覓蹤影。我入京前聽聞你的蹤跡在寧州,還以為小神醫不會回京兆。對了嬋娟,崔小道長曾經發下宏願,願獻終身為蒼生救苦,直至天下無災無疾、藥架生塵。”

崔錦章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涉足江湖之人,便還了一個道禮,左手包住右手,掐子午訣:“為家中長輩七十大壽而還京,娘子過譽了。我六歲拜師學醫,隨老師離家雲遊,至今十一載,但天下戰事頻發,匪患甚重……想要無災無疾,實在遙遙無期。像匡扶天下、收複故土之事,仍是諸位軍府娘子們肩膀上的責任……不知家姐可有入軍府的機會?”

崔七郎目光明亮,好像很是期待。

李清愁:“這個……嬋娟你說呢?”

薛玉霄:“……好問題,真是問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