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蛾正道開口詢問道:“傑最近怎麼樣?”
家入硝子無聲地歎了口氣,語氣平淡:“還能怎麼樣,自從星漿體任務失敗,他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不久前,守護咒術界多年的天元大人麵臨老化危機,高專為了讓天元大人繼續守護咒術界,派出夏油傑去保護星漿體,然而星漿體被術士殺手伏黑甚爾殺害,夏油傑本人也差點死在星漿體任務當中。
這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咒術師遭遇過的最大的一次失敗,而且尤其慘烈,他既沒有完成高專下達給他的任務,也沒有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的弱者,不僅如此,他本人的自信和驕傲也被一個根本沒有咒力的家夥一並碾碎。
哦,順便一提,夏油傑還在這場失敗中高燒發熱,昏迷不醒兩天後成功分化成了Alpha。
其實在分化出第二性彆之前,夏油傑就一直覺得自己將來會分化成Al
pha,但在被人打敗,被人踐踏之後才分化成強大的Alpha,更像是一種命運的諷刺。
因此,星漿體事件塵埃落定之後,夏油傑便一直都是這副消沉的樣子,甚至對自己順利分化成Alpha這件事都沒表現出任何喜悅之情。
夜蛾正道微微皺眉,“太久了。”
他一直在等待夏油傑從這次的打擊中走出來,他很了解自己的學生,知道夏油傑是個驕傲自負但也堅韌的孩子,那個孩子可以把自己從失敗的沼澤裡拔出來,但夏油傑治愈傷口的速度卻出乎意料的慢。
家入硝子站在夜蛾正道身旁,也低頭看了一會兒自己的同期:“老師,我覺得夏油在意的並不隻是天內理子死亡和被人打敗這件事。”
“……”夜蛾正道歎了口氣,告訴她:“五條家來要人了。”
家入硝子一怔,“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早上,他們忽然聯係我,說周末要接夏油傑去京都。”
“……”
家入硝子沉默一會兒,還是問道:“為什麼?就算夏油跟五條家的家主有婚約,那也是幾年後的事情吧?Alpha的法定結婚年齡是18,Omega才是16,夏油今年才16歲。”
按理來說,起碼也得過兩年再來要人。
夜蛾正道也不懂五條家為什麼忽然要這麼做。
五條悟和夏油傑之間的婚約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五條家這些年偶爾也會關心一下夏油傑的學習情況,或者詢問一下夏油傑的晉級推薦書需不需要他們幫忙找門路之類的問題,但從來沒有表現得太熱情過。
這大概是因為五條家的神子——也就是現在的家主已經分化成了Alpha,而夏油傑大概率也會分化成Alpha。
如今這個世道,AA戀已經被大眾所接受,法律上也是完全合法的,但古老的世家仍然認為子嗣很重要,大概率不會讚同家主和一個Alpha結婚,因此隻要夏油傑分化為Alpha,他們的婚約便順理成章地作廢了。
沒想到的是,五條家不僅沒有在夏油傑分化成Alpha後取消婚約,還開始提前要人……
家入硝子抽了抽嘴角,忽然警覺道:“老師,你不會是想讓我去跟他說吧?”
夜蛾正道:“……”
正有此意。
家入硝子轉身就要走,夜蛾正道連忙叫住她,盯住道:“硝子,你要溫柔一點通知他這件事,他最近狀態不好,一定要慢慢說。”
家入硝子:“……”
正因為夏油傑最近狀態不好,所以她才不想去跟夏油傑談這件事。
夏油傑跟五條家的淵源,說來也挺奇妙的。
夏油傑幼年時生活在全是普通人的環境裡,身為咒術師的能力不斷被否認、不斷被打壓,幼年的夏油傑活的很痛苦,小小年紀就一度質疑自己活著的意義。
改變他命運的恩人是五條家,五條家出現在了他的世界裡,向他的父母證明了咒術師的存在,用
了很長一段時間讓夏油傑的父母接受了他們的孩子並不是怪物這件事。
那之後,五條家還主動給夏油傑引薦了夜蛾正道這位老師,讓他在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更正規的咒術相關知識,幫他查閱大量資料弄清楚他的術式,時不時還會給他帶來一些咒靈,有時候很強,有時候又不怎麼強,還說過假如夏油傑不想繼續在家生活,他們可以隨時接他去京都的話。
五條家的存在給幼年的夏油傑帶來了很大的安全感,夏油傑對五條家一直心存感激,但也不明白五條家為什麼要忽然幫助他這個出身普通人家庭的孩子,直到升上國中,才終於得知五條家幫助他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咒術界第一占卜師占卜出夏油傑是五條悟命中注定的伴侶。
有點荒謬,但很多之前說不通的事情終於可以說通了。
五條家的態度從始至終都很友好,他們還告訴他,隻要他跟五條悟分化成同樣的第二性彆,這件事他們便作罷,也不要求夏油傑回報什麼,夏油傑幾經思考,還是認下了這個約定。
因為這個時候,大他6歲的神子五條悟已經成功分化成了Alpha,成為了五條家名正言順的家主。
隻要他也分化成Alpha,這個婚約就會自然而然地作廢,而他作為一入學就是準一級的天才咒術師,他有信心分化為Alpha,等婚約作廢之後,他自然會竭儘全力報答五條家對他的照拂。
很不情願來告知這個硝子的家入硝子最終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了夏油傑所在的樹蔭下。
她抬起頭,看見夜蛾正道已經從天台離開了,體貼地把談話的空間留給了兩個學生。
“夏油。”
夏油傑早就注意到了同期的到來,但他最近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家入硝子不主動開口,他便也不會說話。
黑發少年麵前打起精神,假裝若無其事道:“是有任務嗎,硝子?”
家入硝子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吐槽道:“你現在這個狀態,就算是真的有任務,高專也不敢交給你吧。”
夏油傑勾起嘴角,勉強笑了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我可以去做任務,這方麵的話,我是沒問題的。”
“……”家入硝子沉默半晌,告訴他:“今天早上五條家的人聯係了高專。”
大概沒想到家入硝子帶來的居然是這樣的話題,夏油傑愣了愣,才說:“是嗎,他們說了什麼?”
“希望周五能接你去京都見一見五條悟,他們的司機會在周五放學後來高專接你。”
“......”
這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消息顯然也令夏油傑感到疑惑。
“為什麼?他們要取消婚約大可以直接通知。”
家入硝子聳肩,“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既然讓你親自去一趟京都,那這件事就不是‘取消婚約’這麼簡單了吧,夏油,你做好心理準備。”
“......”
“你不想見五條悟嗎?”
半晌,夏油傑說
:“不,我想見他,畢竟上次的星漿體事件是他幫我收尾的。”
他輸得一敗塗地,甚至當場進入分化過程,即便有家入硝子治療他的傷勢,他也根本無法繼續參與任務,是遠在京都的五條悟前往東京,先是去盤星教回收了天內理子的屍體,又去殺死了與高專作對的伏黑甚爾,為本次事件畫下了句號。
高專的咒術師沒能力完成的事情,由五條家的咒術師完成了,這很諷刺不是嗎?
夏油傑重新醒來的時候隻得到了三個消息:1.他順利分化成了Alpha;2.天元大人靠自己熬過了老化危機,不需要星漿體了;3.五條悟出麵殺死了伏黑甚爾,奪回天內理子的屍體。
每一個消息都讓夏油傑倍感諷刺。
“我知道了,周五晚上是吧,我會做好去見他的準備的。”
那之後的幾天,夏油傑還是跟之前一樣,按時上課,按時下課,偶爾出一些支援其他咒術師的任務。
因為好幾個強力咒靈都在星漿體事件裡被伏黑甚爾祓除,他現在急需調伏更多咒靈,隻可惜他本人實在是打不起什麼精神。
他也去偷偷了解過更多後續,得知盤星教仍然和從前一樣崇拜著“純潔”的天元大人,他們並不覺得自己雇傭殺手殺害一個無辜少女,隻為守護連天元本人都會覺得荒謬的“純潔”有多麼可笑。
所以,夏油傑想,這些人其實也不是真正崇拜天元大人,他們崇拜的隻是一個不死不滅的符號,滿臉虔誠的信徒其實並不在意天元本身的思想。
周五這天,下課鈴響起時,夏油傑已經收拾好了書包,他正要走出教室,夜蛾正道便叫住了他:“傑,你就帶了這點東西?”
夏油傑看了看拎在手上的書包,“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吧,如果來得及的話,我會坐今晚的車回東京,放心,老師,我帶錢了。”
夜蛾正道皺著眉,告訴他:“他們選在周五這天晚上接你過去,大概率會留你過夜。”
“沒有那麼個必要吧。”夏油傑淡淡道:“五條悟是Alpha,我也是Alpha,我們之間的婚約作廢是必然的事情。我會報答他們這些年對我的照顧,但不是以結婚的方式——我這次會跟他們說清楚這件事。”
“......”
看出他不想聽進去任何建議的態度,夜蛾正道在心裡歎了口氣,隻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這個夏天,一向溫和自信的孩子變得低落又陰鬱,還一副愈演愈烈的樣子,夜蛾正道也很無奈。
在跟五條家的電話裡,他有反複提過夏油傑最近狀態不好這件事,五條家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聽進去,每次都是說“已經轉告家主了”。
......轉告五條悟有什麼用。
夜蛾正道一臉惆悵地目送夏油傑離開了。
夏油傑走出校門,看到門外的台階下停了一輛黑色的車,一看就不是高專的,比高專的車更加低調奢華,散發出一種傳統又不好招惹的味道。
“夏油
少爺。”司機看見他就鞠了一躬,恭敬道:“請上車吧。”
夏油傑認識這個人,以前他還小的時候,這個叔叔就經常來給他送打包好的咒靈,在咒靈操術還很弱的初期幫了他很多。
他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了上去,“我還沒去過京都呢,我們要在路上跑多久?”
“兩三個小時吧。”司機的態度很友好:“夏油少爺覺得累的話,可以稍微睡一覺。”
夏油傑點點頭,沒再吱聲,他注意到後排體貼地準備了水和一些零食,但他最近實在沒什麼胃口,哪怕是以前還算喜歡的蕎麥麵也沒有想吃的欲望。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默默放了一首舒緩的音樂,車子平穩地開了出去。
夏油傑靠在後座上,垂下眼眸,想著一會兒要怎麼麵對五條悟,想著想著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伏黑甚爾、天內理子,還有盤星教那些若無其事恢複正常生活的人。
“......”
他的眼中流露出兩分真切的殺意,又很快被他自己壓製住,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放空大腦。
他們的車到達五條家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夏油傑帶著書包走下車,看見一個古老的宅子。
跟高專一樣,這裡也是傳統的日式建築,但不同於高專,五條家的大宅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古老、肅穆、端莊的氛圍陰沉沉地壓下來,讓人喘不上來氣。
這就是禦三家麼......
大宅的門打開,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走出來,恭敬道:“夏油少爺,這邊請。家主已經等候多時了。”
又是見過的人。
當年親自來他家裡說服他爸爸媽媽的就是這個人,據說是五條家的管家。
夏油傑點點頭,跟著對方走了進去,他們七拐八拐地穿過很多長廊,最終抵達了一個獨立的院落,管家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夏油傑獨自走進去。
“家主在裡麵等您,我去準備晚飯。”
夏油傑定定地看了眼院落,抬腳走了進去,一進入院子,他就聞到了一絲隱隱約約的檀香。
拉開障子門的那一刻,濃厚的檀香味撲麵而來。
坐在屋內的是一個白發男人。
男人支著一條腿,正慵懶地靠坐在屋子裡,他穿著件灰藍色的浴衣,隻在腰間係了一條黑色的腰帶,外麵披著黑色的罩衫,簡約又不失貴氣,夏油傑拉開門後,男人便轉過頭,露出一張被雪色繃帶纏繞的臉。
——六眼。
這個人,就是五條悟。
即便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真正見到五條悟時夏油傑還是忍不住怔了怔,白發男人安靜地看著他,微微勾起嘴角。
低沉磁性的嗓音慵懶地響起:“怎麼,未婚夫是個盲人,你很驚訝?”
夏油傑:“......”
不是盲人,而是六眼吧。
夏油傑定了定神,迅速調整好自己的表情,低眉順眼道:“
初次見麵,五條先生。”
白發男人挑了挑眉。
“叫我悟就行。”他怡然自得地換了個姿勢,告訴他:“因為這個家裡有很多人姓五條。”
很多人都姓五條,所以誰都可以是五條先生,夏油傑接受了這個理由,從善如流地改口道:“悟先生。”
“坐。”
夏油傑在他麵前坐下,空氣裡的幽香變得更加濃厚了,像是卡住他的脖子一般,呼吸都變得有點困難了。
這股檀香,恐怕是對方身上的信香。
夏油傑微微蹙眉。
一般情況下,Alpha在外都會儘可能地收斂自己的信香,以免和其他Alpha發生衝突,或者一不小心點燃處在發熱期的Omega造成難以收場的局麵,但臥室這種私人的場所,是避免不了留下個人的信香的。
但是……有點奇怪。
對方的確是非常強大的Alpha沒錯,五條悟本人的壓迫感融在這股信香裡,幾乎讓人動彈不得。
同為Alpha的夏油傑感到非常不適,但這種感覺又跟其他Alpha的信香給他的感覺不一樣,五條悟的信香沒有讓他感到煩躁,也沒有激發他的攻擊性,隻是讓他加倍的感到危險,想要逃離,如果繼續留在這裡,似乎會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一樣。
說實話,比Alpha之間同性相斥的感覺更加不妙。
他微微蹙眉,就在這個時候,障子門再次被拉開,管家帶著傭人送來了晚飯。
管家和藹道:“夜蛾先生說夏油少爺最近胃口不太好,所以晚飯儘量做了清淡的,不知道合不合夏油少爺的胃口。”
不僅送來了他的,還送來了五條悟的,這說明五條悟一直沒有吃飯,一直在在等他來。
“……”
這樣一來,說完就走的打算好像不太可能實現了。
夏油傑在心裡歎了口氣,平靜地說:“謝謝,我不挑食。”
管家鞠了一躬,帶著傭人們離開了。
五條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對麵的少年自行克服了五條悟的信香帶來的不適,垂下眼眸,鄭重地開口道:“謝謝你,悟先生。”
雪色的繃帶之間露出藍色的眼眸。
黑發少年清瘦了很多,兩側的臉頰微微凹陷下去,神情中也流露出幾分疲態,一股陰鬱的情緒在他的眼底暗流湧動,跟過去溫和自信的少年判若兩人,但他還是儘力裝出平和乖巧的樣子。
看來上次的打擊對他很大啊。
白發男人聽出對方並不是在謝這頓晚飯,笑著接話道:“謝什麼?謝我殺死了伏黑甚爾?但這無濟於事,我既沒有幫上天元,死去的星漿體也不會因此回魂。”
他去東京收拾殘局,隻是替狼狽的小未婚夫收拾殘局而已。
夏油傑抬起目光和他對視,一字一句,認真道:“謝謝你,捍衛了咒術師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