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增湘接過書,反正也看不懂內容,所以並不著急翻閱,而是看起了書籍本身,他說道:“好奇怪,這本書的書脊竟如此薄,似乎並沒有線。”
李諭說:“這是西方最新的膠裝技術,不需要線就可以成冊。”
“如此神奇!”
傅增湘越把玩越愛不釋手,恨不得拆開書脊看看到底是怎麼裝訂起來的。
李諭對膠裝書當然早就司空見慣。
不過確實現在不管中外,絕大部分的書籍都是通過線裝的方式,而非後世的膠裝。
如今書籍比後世昂貴的一大原因也在於此。膠裝可以使用大規模流水線,但線裝的速度就要慢多了,成本也要高許多。
八年前膠裝技術才剛剛誕生,直到三十年後才開始大規模推廣。
但瑞典皇家科學院作為科研機構,顯然對新興技術更感興趣,所以特意囑咐出版社采用了膠裝方式。
隻不過此時的膠裝書,價格依然還沒有那麼便宜。而且檔次感上也稍弱於線裝書。
新技術的推廣總歸也是需要時間嘛!
傅增湘感覺淘到了寶:“回去一定要同書友好好鑒賞一番!”
過了幾天,沒想到傅增湘果然又來找到了李諭,他手裡拿著一本古籍:“這是冊宋刻本《史記殘本,禮尚往來,送給先生。”
李諭知道宋刻本的價值,在藏書界幾乎是金字塔尖的存在。搖手道:“太貴重了!相差一千年的曆史,你這已經不是禮尚往來了。”
傅增湘卻說:“非也!我那些朋友都知道我‘喜新厭舊’,有了好書手裡沒錢隻好拿舊書換,而且我並不認為先生書的價值低。如果老是想著這些老舊的書,而沒有新思想、新書籍麵世,恐怕這些珍本、善本也保不住。先生作為國之棟梁,用此書換取先生先進的科學學問並沒有任何不妥。”
可李諭還是覺得收不得,一再推脫。
傅增湘隻好又說道:“實際上我也是存了私心,將此書給先生希望先生日後可以幫個忙,”
李諭說:“有什麼需要的傅先生但講無妨,這麼客氣乾什麼?”
傅增湘看著手中的宋刻本《史記殘冊說道:“其實這本書並非我所藏,而是最近剛從湖州陸氏購得。先生可能有所不知,湖州陸心源皕宋樓乃我中華四大藏書樓中宋元刻本最多的一處。可惜陸心源先生八年前過世,陸氏子孫又拿出家中錢財賑濟災民,導致經濟拮據,陸家已經幾乎無力看護藏書樓。陸氏如今式微,隻好準備賣出皕宋樓所藏書籍以度過難關。不過皕宋樓所藏書籍價值太高,無人可接,聽唐道台說,已經被日本人盯上。”
李諭驚道:“日本人?”
傅增湘歎了口氣:“這本宋刻本《史記殘冊就差點被日本人島田翰買走,好在我通過朋友知道後,立馬舉債買下。”
曆史上,明年陸心源的兒子就會開始登報尋求買家,準備賣出皕宋樓。結果被島田翰遊說其所供職的靜嘉堂文庫庫主岩崎彌之助全部購得,僅僅花了12萬銀元。
沒錯,這位岩崎彌之助也就是如今三菱集團當家的第二代總裁。
又是三菱集團!
時至今日,靜嘉堂文庫依然是日本收藏漢籍宋元古本最為豐富的著名圖書館,陸心源遺書占其漢籍刻本總量的36%。該文庫入選日本“重要文化財”的18種古籍中,陸心源舊藏宋元版就占了16部之多,足見是清末皕宋樓藏書整體入庫促成靜嘉堂文庫成為日本漢籍收藏重鎮。
李諭咬牙道:“說什麼也不能流落日本人手裡!”
傅增湘也恨日本人,說道:“沒錯!日本人在甲午海戰勝利後奪我金銀,更要奪我領土!如今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們用賠款的銀子再搶購我們的文化遺產!想想就感覺可惡!”
傅增湘現在還不知道日本人以後乾的事比甲午海戰過分一百倍。
所以李諭更恨日本人,但他不明白那些當官的以及權貴們難道都是酒囊飯袋嗎,於是問道:“難道官府或者有錢有勢的大臣們無動於衷?”
傅增湘歎道:“朝中大臣自顧不暇,怎麼管的上幾本破書?就算有錢,他們也不見得喜歡藏書。”
李諭發現自己真是問得多餘,當初湖州災荒都要陸家出錢賑災,現在陸家有難,清廷更拿不出錢救護。
李諭已經明白了傅增湘的意思,說道:“先生這麼說,我更不能要此書。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您是想儘可能糾集民間力量,不讓藏書流落海外。”
傅增湘點點頭:“個人力量太弱了,但是團結起來就好多了。據我估計,皕宋樓所藏書籍價值應近乎七十萬兩,根本不是尋常富戶能夠承擔。”
李諭倒吸一口涼氣,70萬兩,合計也就是100萬銀元!
可想而知四年後三菱集團岩崎家僅花12萬銀元全部購得皕宋樓全部藏書賺了多大便宜,更遑論其後世價值,真是可怕的商人。
李諭道:“我明白了,我會儘可能出資相助。”
傅增湘抱拳道:“從之前拆穿美國人的壯舉,我就知道先生是義士。”
傅增湘自然也是看到李諭得到了不少賞賜,並不是個“窮書生”,所以才會向他提及此事。
李諭摸著下巴,真的有必要多掙點錢,否則在龐大的三菱集團麵前,他還真就隻是個“窮書生”。趁著這幫混蛋還沒有大舉入侵,隻是搞經濟掠奪的時候,儘可能彌補一下。
君子不奪人所愛,李諭終究還是沒有要那本宋刻《史記殘本,雖然傅增湘沒有說,但肯定花了不少銀子。
這邊事情結束後,李諭看來有必要找機會去趟湖州,也順便去南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