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二章 赴約(1 / 2)

這封信衍聖公孔令貽寫明了要李諭親啟,所以一直沒有拆開。

李諭親自拆開信封,取出裡麵的信件。孔令貽的字寫得雖然達不到書法家的水平,但在李諭這種書法水平以及國學水平都很低的人看來,也相當不錯了。

李諭展開信開始,一旁的嚴複、呂碧城等人都伸著腦袋翹首以盼。

“怎麼樣?”呂碧城焦急問道。

“等一下,我還沒看完。”李諭說。

呂碧城說:“我看一共也沒多少字,怎麼看得這麼慢?”

李諭終於讀完,拿給她:“你也看看吧。”

嚴複和王伯等人也立刻圍了上來,信上寫道:

“帝師李諭啟,

“吾衍聖公令貽,聞得帝師貴稱西學天縱之才,然雖為帝師,卻辱及先賢,不得其解。吾不知西洋之學作何,可否以幾紙文章便稱至聖。人儘皆知至聖先師隻存聖公,不知帝師有何學說可稱至聖?

“今洋人辱我,卻研其學說以為帝師,亦不知可否?

“既君可稱當代之聖人,天下亦想知與孔府有何區彆,誠邀帝師親抵曲阜,當麵一談。”

嚴複苦笑:“想不到衍聖公對你存有不少偏見。”

李諭說:“誰說不是,我就納了悶,也沒惹到他們。”

嚴複搖了搖頭說:“此信不見得是衍聖公本意,曲阜不僅僅隻有孔家,背後錯綜複雜,想必是有人推動。”

李諭眉頭一皺:“嚴師的意思是?”

嚴複輕輕捋了捋胡子說:“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京城發生了不少事,經濟特科已經張榜,前五名被革去四人,天下嘩然。管學大人張百熙以及湖廣總督張之洞大人又上表實行新學製,太後雖仍舉棋不定,但傳出的消息已經傾向於二人觀點,要漸漸廢除八股繼而廢除科舉。而如果廢除科舉,轉而采用新學製,疏才小弟,你認為曲阜孔家還會有如今地位嗎?”

李諭說:“八成會一落千丈。”

嚴複說:“沒錯,這就是問題所在!更關鍵的是,一旦科舉被廢,朝廷也就沒有了後顧,必將全力推行新學製,而新學中最富聲望的又是疏才,所以《申報等各大報紙才極力推崇你,要將你推到孔聖人的地位,以督導世人。”

李諭下巴都快驚掉了:“這什麼邏輯?”

他可算知道史量才他們為什麼這麼寫了,真是好心辦壞事,自己根本沒有這樣的想法。

但他們卻想的是複刻過去的路數,隻不過改成了“罷黜儒家,獨尊科學”,就算不是所謂至聖先師,至少也是當代楷模。

嚴複說:“史量才等報人的想法是要各地學堂樹立信心,但信心的建立需要一個標杆、一個載體,目前看最合適的就是你。”

李諭腦袋感覺更痛了。

難怪曲阜孔家來信這麼生硬,原來是感覺地位不穩,要和自己算賬。

——真是飛來橫禍。

李諭壓根真沒有一絲這種想法。

但三人成虎,這麼多報紙信誓旦旦宣揚李諭的成就,不得不讓他們警惕。

說起來,這麼多年來,孔家正宗確實非常看重自己“衍聖公”的爵位。

這個爵位在明清時代非常高,超一品,而且享受各種優厚待遇,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廟的香火能趕得上孔廟,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中華大地上演過無數王朝更替,曲阜孔家能一直繁盛至今,就是靠的朝廷的恩享。

但其中也發生過一段插曲。

在一千年前的兩宋之交,北方河山被金國占領,導致衣冠南渡。孔家當時的長子帶著族譜南渡到了浙江衢州,所以在衢州也有一個孔府,即所謂的南宗,當年同樣非常厲害。

剩下的族人則留在曲阜,即北宗。

不過後來元朝一統天下,衍聖公自然隻能有一個,最終還是定為曲阜北宗為正宗。

至於到底誰正宗,這種事其實不用爭,皇家傳承裡這種事多了去。南北孔廟時期,時間不久的北宋還有趙匡義的燭影斧聲哪。

孔府南宗失去爵位後,迅速衰落。所幸明武宗時期又給了他們一個五經博士的世襲官銜,才好起來。

所以對於一個想要長久繁衍的家族而言,在封建時期,世襲爵位極為重要。不僅是爵位,還得是世襲罔替,不能一世世降階。

此時的情況就是衍聖公擔心科舉廢除後,儒家地位會受到衝擊,儒家地位衝擊,影響最大的當然就是自己。

但李諭作為後來人心裡明白,他們實際上多慮了。

衍聖公的爵位廢除起碼要到民國時期,不過那時候又冒出來個孔祥熙力挺孔府。

隻不過此時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後續事態發展。

李諭歎了口氣:“信心是信心,但也沒必要把人當成偶像,個人崇拜是搞不得的。”

李諭的想法太超前,嚴複說:“各界報紙的做法沒有錯。現在國民信心嚴重受挫,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就像是救命稻草,或者沙漠中的一眼清泉,當然讓人心生向往。”

李諭笑道:“他們還真是不遺餘力,不過冠的各種頭銜確實有點太高,說是科學巨匠就夠,怎麼又成當代聖人了?聖人這兩個字可沒人承擔的起。”

就像之前說的,大家雖然願意看見造神,但高處不勝寒,可不是容易待得住的,滋味也不會多好。

嚴複覺得無所謂,說:“報紙嘛,總歸會有一些誇大之語吸引大眾注意力,倒也無可厚非。”

李諭攤攤手:“我聽說曲阜孔家氏族現在有上萬人,我這一去恐怕會被唾沫淹死。”

“好像有這種可能。”嚴複略顯嚴肅地說。

李諭苦笑:“嚴師,你有沒有辦法?”

嚴複突然想到了個主意:“從京城去曲阜必然是要走運河,但是現在山東段運河受限於黃河改道,淤塞難行,基本隻能通到臨清。臨清距離山東省治所濟南府已經不遠,可以取道濟南,正好找剛上任的山東巡撫楊士驤,由他出個手令,讓曲阜縣令多多留意。”

楊士驤是袁世凱的人,李諭又和北洋有不小的淵源,手上還有袁世凱親自給的勳章,的確是個路子。

李諭這才有點放下心:“多虧嚴師想到的點子。既如此,說什麼也要動身了。”

呂碧城問道:“要不要先寫封信過去?告訴孔家你要去。”

李諭說:“有必要,殺他們個措手不及不合禮數,不能給他們把柄。”

李諭取過紙張,想了一會兒,讓他寫文言文太難為人,於是大筆一揮:“i’m ing!”

然後說:“趙謙,你去趟大清郵局寄信吧。”

旁邊的人都看呆了:“這是?”

李諭對嚴複說:“英文啊,嚴師應當認識吧。”

嚴複說:“我當然認識,但你這麼回信,是不是有些過於草率?”

李諭哈哈一笑:“他們不是說我是西學代表嗎,那就得有點西學的樣子。而且雖然在語言方麵的確優於英文,但時局所迫,英文正是學習西學的基本工具。我這一句英語比較簡單,他們想必看得懂,總比直接寫‘俺老李來也’好吧?”

“真有你的!”呂碧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非常有趣,“就怕他們沒人懂這麼簡單的英文。”

“不可能的,這是最簡單的一句,”李諭說,“還有,你也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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