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李諭看到電文上一行字:“俄國福克將軍在前線潰敗後,率領殘軍並未撤向沉陽,應是進入了旅順港。”
說明旅順要塞裡又多了一些俄軍。
顯然也是受當時李諭給俄國中東鐵路護路軍總司令霍爾瓦特說的話所影響,調往了旅順。
李諭呼了口氣,看來小日本又有的苦吃。
他心情有點複雜,心中大體明白,這將近2萬守軍的增加,幾乎可以讓日軍付出雙倍的損失才能完成旅順攻堅。
也就是差不多會多出六萬士兵因為當時自己的建議要死在戰場上。
即便他知道小日本和俄國老都不是什麼好鳥,但六萬條人命還是讓自己心中十分震顫。和當時在哈爾濱火車站打死幾個日本浪人完全不一樣,因為那時候完全是自衛反擊,打死活該。
李諭歎了口氣,去趟教廷看來還是有必要的,以後可能還得去找個佛門大師,開導開導。
不對!李諭搖搖頭,還是找心理學大師更有必要。
李諭在那兒心中天人交戰,開爾文見他發愣,拍了拍他說:“你怎麼了?”
李諭回過神,回想一下當年在南京的紀念館中所見所聞,心情有些好轉,回道:“沒什麼,我隻是在研究戰況。”
開爾文問道:“難道你還懂軍事?”
李諭說:“不懂,隻是擔心遇難的百姓。”
開爾文說:“我知道這是一件令人傷心的事,而且有時候我也覺得軍事與政治都是那些高層們在沙盤上隨手的擺弄,他們甚至連軍營都沒有去過。所以,這種事還是不要管為妙。”
英王尚不是後來的喬治五世,那時候英王、德皇、沙皇這三個表親兄弟才和過家家似的。
現在英國人還是可以嘲弄一下戰爭的。
李諭說:“我想管也管不了。”
開爾文勳爵說:“那就拋之腦後,正好我要去一趟格拉斯哥大學,你有沒有興趣去看看蘇格蘭的風情?”
李諭納悶道:“格拉斯哥大學,去那做什麼?”
開爾文勳爵說:“他們要我去當校長。”
李諭可是太佩服開爾文這位老爺子了,他今年都八十歲了,還這麼有活力!
李諭笑道:“那我得去給您捧捧場子。”
“這就對了!”開爾文勳爵說,“要是你有興趣,我甚至可以讓你進入愛丁堡皇家學會。”
愛丁堡皇家學會是蘇格蘭的,從名字上就看得出蘇格蘭的態度。
李諭擺擺手說:“我的頭銜已經夠多了,要是加入學會,說不定又要讓我寫篇論文。”
開爾文哈哈笑道:“被你看穿了!不過你去了正好可以遇到拉姆齊,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一起去瑞典。”
拉姆齊是1904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
格拉斯哥大學名氣聽起來不大,但也出了七八個諾獎,而且都是硬實力的自然科學領域。
而且瓦特當年就是在格拉斯哥大學改良完成了蒸汽機,這裡對英國的工業革命有很深的意義。
開爾文勳爵與格拉斯哥大學很有交集,被隆重邀請成為校長是情理之中,當然是名譽性質的,不可能真的讓他做太多世俗事務。
坐上通往格拉斯哥市的火車,開爾文勳爵感慨道:“其實我還是喜歡遙遠但是清淨的北地,心曠神怡,也能距離倫敦這座終日都是霧霾與煙氣的城市遠一點。”
好吧,在英國人眼中,往北00公裡遠的蘇格蘭已經遙不可及,但李諭壓根啥感覺都沒有,因為這不過是北京與上海距離的一半而已。
李諭給他提了個建議:“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校長能在大學裡開設專門給學生用的實驗室,我想會是一件好事。”
目前全英國的大學沒有一間專門為學生使用的物理實驗室。
開爾文勳爵點頭說:“非常好的提議,我聽說瑞士和德國的大學早就可以讓學生做實驗,我想我們不應該落後於他們。”
其實現在想做實驗真不是容易事,主要就是缺少實驗儀器,——這裡指的是做複雜實驗的儀器。
即便強如劍橋大學的卡文迪許實驗室,此時此刻仍舊需要工作人員通過自己的雙手製造實驗器材。
所以動手能力不夠強的,想學物理都是難事。
布拉格和湯姆遜一開始都是學的數學。
當布拉格第一次參觀卡文迪許實驗室時,甚至脫口而出“為什麼這裡如此簡陋”!
後來他到了澳大利亞阿德來德大學,莫名其妙被任命為物理學教授,才不得已開始學習物理。好在澳洲的學生水平和大清比沒強多少,所以現學現賣了十幾年也很吃得開。
布拉格後來為了搞物理實驗,做實驗儀器是專門請的機械師幫忙。
這個時候,幾乎你能做出來特定的實驗儀器彆管簡不簡陋,能用就行,基本就預示著離某一項物理大發現不遠了。
所以德國的來納德才會與倫琴撕了那麼多年:因為倫琴發現x射線是用了他發明的陰極射線管,倫琴在論文裡還壓根沒提實驗器材的來曆。
為了這事來納德真是沒少抗議。
下火車時,格拉斯哥大學的人已經帶領一支穿著蘇格蘭裙的樂隊吹著風笛迎接他們。
蘇格蘭人對此是真的有自信……到了後世全世界都知道蘇格蘭男人也穿裙子0.0
拉姆齊過來迎接道:“勳爵先生,我們全校師生對您翹首以盼!”
開爾文勳爵活了這麼大歲數,早就看開了:“年輕人才是未來。”
來到禮堂,首先要進行就職演講,開爾文甚至沒有準備演講稿,登上台,在一小段例行的客套話後,就開始大聲說起來:
“雖然很多人尊敬我,但我本人深知,我在過去0多年裡所極力追求的科學進展,可以用‘失敗’這個詞來標誌!我更加不比0年以前,當我開始擔任教授的時候,知道更多關於電和磁,或者以太、電和力之間的關係,又或者關於化學親和的性質。而現在,科學,尤其是物理學的發展好像已經不是完整的大廈,那兩朵烏雲久久不見驅散。而這,是未來屬於年輕人的榮耀勳章。”
“……我所傳達的,是我個人的失敗,也是你們未來成功的啟示。探究真理的路上,失敗中必然有一些悲傷,但是在對科學的追求中,本身包含的努力能帶來很多愉快的鬥爭,這就使科學避免了苦悶,而且或許還會使你們在日常工作中相當快樂。”
開爾文勳爵的確不是一個食古不化的人,但“兩朵烏雲”真的太出名了,幾乎比他所有的科研成果都要耀眼。
不知道他泉下有知,是該哭還是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