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加來在接納女院士方麵,算相對保守的一個人,他這麼說,其實隻是理性思考的結果。
“另外,”龐加來繼續說,“我仔細讀過博弈論以及分形與混沌這兩部數學書,雖然其中的數學思想非常優秀,連我都甚為欣賞,但我總感覺更像一個大的框架,有許多地方亟待證明。”
在這種數學通才麵前,李諭沒必要掩飾:“博弈論以及混沌理論都是複雜的學科,就像數學中的分析學、拓撲學,僅僅靠一個人無法完成。”
“你果然很謙遜,這是東方人身上我最喜歡的品德,不會強行說出各種理由來搪塞,那樣隻會越描越黑!”龐加來說,“既然你提到了拓撲學,我最近剛好有一個極為困擾的假想,它看起來很簡單,卻無法證明。簡單說,就是在一個三維空間中,假如每一條封閉的曲線都能收縮到一點,那麼這個空間一定是一個三維的圓球。”
李諭張張嘴,冷汗直冒,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龐加來猜想嘛!算起來也的確是這一年提出來的。
後世千禧年七大數學難題之一,也是唯一一個被解決的。
李諭隻得說:“您原來也在思考宇宙的形狀。但這麼困難的拓撲學問題,我實在無能為力。”
網上一直流傳所謂的數學“痛度表”,就是很有趣的那個蒸桑拿節目,挨個進來紋身更牛叉的大哥。
往往倒數第二個進門的便是拓撲或者近世代數啥的。
這東西根本不想多解釋,聽多了就感覺實在太太太侮辱智商了!
當晚的晚宴,是在法蘭西科學院中舉辦,雖然僅僅是科學院的水平,也比此前在英國吃的國宴大廚做得好多了。
吃飯間,龐加來又聊起了熱力學第二定律即熵增定律,“實際上,我雖然認同這條定律,不過它同樣在數學上不夠嚴謹。眾所周知,一旦粒子數超過三個,將變成混沌係統,根本無法預測。而熵增定律又預示了宇宙可能會走向熱寂,我實在無法接受!因為連三個原子都說不清,宇宙中有這麼巨大數量的原子,怎麼可能預測它們的歸宿?”
李諭此時沒法講太多宇宙大爆炸理論,想了想隻用熱力學表述說:“歸宿不見得是結束,即便有一天走向了熱寂,也不會是時間的儘頭。說不定宇宙會再次醒來,那個時候熱量會從冷的物體流向熱的物體,無序會轉變為有序,一切又會回到原來的樣子。”
龐加來眼睛眨了眨,琢磨了一會兒說:“原來還有這樣的處理方式,雖然聽起來也是一種猜想。”
再往下聊就是哲學範疇了。龐加來並不喜歡空想,於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但經過今天的會麵,對李諭印象非常好:“如果閣下需要,我會幫助你處理數學上的難題。”
他可是當世最頂級的數學家,親口做出這種承諾非常不容易。
曾經有人想要拜訪龐加來,都到家裡了,還被他曬在客廳等了三個小時,中間隻隔了一扇門,就是為了不打擾自己的思考。
李諭感激道:“有您的幫助,再好不過。作為報答,將來我會邀請您到中國一遊。”
李普曼笑而不語:“李諭院士一舉兩得。”
——
李諭沒法在法國多停留,第二天就馬不停蹄坐上火車趕往意大利。
因為普朗克又發來了電報,他已經到了羅馬。
巴黎到羅馬的距離聽起來似乎很遠,實際上和北京到上海差不多。
經過接近一天的火車旅途抵達羅馬車站,普朗克接上李諭,馬不停蹄前往聖座梵蒂岡。
呂碧城和近衛昭雪自然進不去,隻能讓她們等候在外麵。
在馬車裡李諭甚至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一下聖彼得大教堂就進入了大殿。
教皇庇護十世與馬裡亞諾等幾位樞機主教盛裝歡迎。
普朗克與李諭下車後禮貌道:“見過教宗大人。”
庇護十世說:“你們是我們的客人,除了二位,作為教皇教廷科學院的創始院士,我們還邀請了另外幾位在科學上優秀的學者。”
在場的有意大利的數學家皮亞諾,以及同樣從德國過來的馬赫、奧斯特瓦爾德等人。
李諭與他們一一握手致意後,庇護十世繼續對李諭說:“普朗克院長以及皮亞諾先生等人,與我們此前有過多次直接的交流,並且早已同意了加入教皇教廷科學院的請求。而對於你的到來,是我本人以及馬裡亞諾樞機十分渴望的,因為如果沒有一位來自東方的院士,將是不完整的。況且你對於當今的科學界有如此大的貢獻,考慮你如此年輕,將來必將更加璀璨輝煌。”
“謝教皇大人稱讚。”李諭說。
庇護十世又順便褒揚了幾個意大利在中國的人物:“回看曆史,我們與貴國有著長久的往來,比如利瑪竇以及郎世寧。”
利瑪竇是最早的一批天主教傳教士之一。
李諭說:“利瑪竇先生不僅是布道者,還帶去了科學的啟蒙,與中國的徐光啟先生一起翻譯了《幾何原本,我們一直感念這樣的壯舉。”
如果是此前這麼說,多少有點打教廷的臉:幾百年來傳教士最大的貢獻竟然是去傳播科學!
好在現在教廷已經服軟,連科學院都要辦了,所以並不覺得怎樣。
庇護十世說:“我聽一些從貴國回來的人說過,他們在貴國的皇宮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副郎世寧先生畫的《乾隆皇帝大閱圖。看得出,我們兩國有著很深的淵源,連貴國的皇帝都喜愛意大利的作品。”
這句話聽得李諭有點頭大。
各位在網上肯定見過一副乾隆的巨幅畫像,是年輕的乾隆一身戎裝握著弓箭騎在馬上。
這幅利用了西方繪畫技巧的畫作,就是出自郎世寧的手筆。
不過至於他們為什麼能在中國皇宮看到這幅畫,當然是因為八國聯軍占領了故宮。
李諭咬了咬嘴唇,突然說:“教皇大人,恕我冒昧,如果想要讓我加入教皇教廷科學院,就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庇護十世並不奇怪:“請講。”
李諭說:“您既然提到了郎世寧先生,如果可以動用教皇的權威,幫我找回那幅同樣出自郎世寧的《心寫治平圖但流失在海外的畫卷,我將不勝感激,也會用實際行動回報教皇教廷科學院。當然,如果畫作在私人手中,我願付出金錢購買。”
《心寫治平圖就是乾隆和他的十二位嬪妃的人物畫卷,在那場戰火中被擄走。
庇護十世有意賣李諭一個麵子,隻是一幅畫沒什麼難度,於是說:“不用你出錢,這種事情教廷完全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