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夢麟與周詒春的年紀差不多,目前都是二十來歲,十分年輕。
蔣夢麟是上海公學的學生;周詒春則是上海聖約翰大學的畢業生,並且周詒春已經在聖約翰大學當了三年教員。
聖約翰大學目前才是上海大學的no.1,能留校當教員,足以說明周詒春本事不小。
按照曆史,周詒春要兩年後自費留學美國,這年頭能有錢自費赴美留學,家境肯定極好。
而且就是周詒春當清華校長時開始極其重視體育,讓清華有了重視體育的百年傳統。
李諭在合格證書上給他們簽了字,一周之後就可以去京城辦理遊美學務處安排赴美留學的手續。
不過其實現在抵製美貨最厲害的就是上海地區。
蔣夢麟接過證書說:“我倒想看看,美國人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實力已經超過英國。”
周詒春也信心很足:“排華法案,嗬!美國人是真的不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的就是百姓,敢用這種專門排除勞工的法案對待中國人。”
兩人不愧是以後的清北校長,思路很清晰,已經透過現象看到了內核。
蔡元培當然明白這些問題,對幾人說道:“該抵製仍舊要抵製,但該學習還是得學習,一碼歸一碼,不耽誤!你們去美國留學不要有過多心理負擔。”
周詒春與蔣夢麟幾人說:“學生明白。”
蔡元培又問李諭:“疏才兄弟,你在美國待的時間最長,你怎麼看?”
李諭說:“我讚同鶴卿兄蔡元培字的說法,抵製是為了民族覺醒,學習則是要民族自強,兩者都是對的。而且,我們太需要學習西洋的工業體係,在這方麵,目前最好的就是美國人。”
周詒春問道:“帝師先生,工業最強的不應該是英吉利國嗎?”
李諭搖了搖頭:“美國本來就人口眾多,如今悶聲發大財了這麼多年,早就超過了英國,而且他們的潛力還沒有完全釋放,將來工業產值將比德國與英國加起來的總量還要大。”
蔣夢麟說:“看來我們去美國學習的選擇非常正確。”
“很正確!”李諭肯定說,“雖然我不懂政治,但在工業上,我們最應該學習的就是美國,因為隻有美國和我們有差不多的廣袤環境。至於日本國、英吉利國等,雖然也很強,但它們都太依賴國際貿易,很多工業政策製定時的側重點大有不同。”
蔡元培對幾位學生說:“諸位去美利堅國後,不要僅局限於自己的專業,要像疏才兄弟一樣多開闊眼界,儘可能去多學東西。如果學到如何製造軍艦可更好了。”
李諭笑道:“那就不必,當年北洋有那麼多軍艦,還不是都沉入海底,海軍實在是過於花錢。況且也學不到最先進的軍艦技術,隻可能是過去的鐵甲艦。今年英國人剛剛下水了無畏艦,舊時代的軍艦將全部淘汰,包括去年在日本海上打得火熱的日本國和俄國。”
蔡元培聽了很震驚:“我曾有幸在港口看到過軍艦,如此龐然大物,說不行就不行?”
李諭說:“海軍就是超級銷金窟,而且一旦有了代差幾乎就是大魚吃小魚,幾乎沒有反抗能力。”
蔡元培唏噓道:“世界發展如此快,我等更應以學習為重!看來諸位去美國當多多學習教育學,以便多培養各科人才。”
周詒春說:“謹遵校長叮囑。”
蔣夢麟同樣緊接著說:“我亦有誌於此,教育才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辦法。”
當然了,兩人去美國留學後,最關注的的確是教育學。
學生們離開後,蔡元培又留下李諭問起了京城的情況。
“聽說滿清朝廷派出了皇族以及重臣出洋考察憲政,疏才感覺有沒有可能回國後施行?”
李諭知道蔡元培已經加入了同盟會,屬於中山先生一邊的革命派,於是回道:“立憲又能怎樣?立憲的基礎是限製皇權,鶴卿兄覺得皇族有可能放權嗎?”
蔡元培說:“滿清一直最重防漢,矛盾並沒有因為兩百年過去而徹底消散,我想他們不會放權。”
“所以嘍,”李諭很自然地說,“立憲的根基都沒有,您覺得會不會成功?”
蔡元培笑道:“疏才兄弟你一直說不懂政治,要我說你看得比誰都透徹。”
李諭隻不過是以一個未來人的眼光看得準罷了,說道:“不過是現狀的推演。”
蔡元培說:“疏才能不能繼續細說一下。”
於是李諭問道:“鶴卿兄覺得大清的工業如何?”
“差,而且是非常差!”蔡元培說。
“去年朝廷廢除科舉,幾十萬讀書人沒了出路;將來學校建起來,即便有了幾十萬畢業生,要是沒有配套的工商業,他們也沒有出路,那時候……”
蔡元培一愣,然後道:“那時候朝廷將同時失去士紳階層與新學群體的支持!”
李諭隻是點了點頭。
蔡元培感覺手心都出了汗:“疏才兄弟一語驚醒夢中人,我今天就要給日本的同僚發電!”
李諭說:“不管怎麼說,朝廷麵前已經是一條無法看到前途的路。洋人的到來,隻不過是讓這個情況加劇加快。”
中國的國情太過於特殊,立憲這種相對簡單的路線不可能合適,這是曆史用血驗證過的。
目前的情況就是:大清不改必亡,改則速亡。
是個死局。
如果有哪個愛新覺羅想要挽救大清,至少要在鴉片戰爭之前。
但那時候還是很多人夢想中的“康乾盛世”哪,哪會有什麼危機感?
蔡元培歎道:“洋人之淫威施加於國民已經數十年,來自洋人以及朝廷的雙重恐懼支配世人太久。實不相瞞,天下苦滿清久矣,卻也同時苦洋人久矣,這種痛苦時常伴隨我,有時甚至難以入眠。”
李諭自然明白這種情緒,彆說蔡元培了,就算是那些王公貴族,見到洋人也是不敢大聲說話。
“鶴卿兄,我知道您的心緒,全都來源於國貧民弱的苦悶情緒,但我們隻不過剛開始,隻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就有路。”
蔡元培端起桌子上的酒,給李諭以及自己都倒滿:“疏才兄弟,我從你身上經常看到一種無法言語的自信,以及一種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成熟感,我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兩年的接觸下來,我深信你的判斷。”
李諭感慨道:“鶴卿兄,彆看洋人船堅炮利,這裡麵的原理其實並不難以捉摸,隻要是我們按照正確的路線走,早晚都可以讓洋人刮目相看。”
“就像你這樣?成為英吉利國皇家學會外籍院士?”蔡元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