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帝的退位幾乎可以算中國曆史上最和平的朝代過渡。
臘月二十五,距離過年還有一周時,根本沒給愛新覺羅家過年的機會,隆裕太後不得不借宣統皇帝溥儀的名義發表了《清帝退位詔書。
詔書是在養心殿發出,這座從雍正時代就開始作為帝王起居辦公的宮殿,終究見證了大清的覆滅。
最後一次舉行的朝見,來的不是袁世凱,而是外交大臣胡惟德。
自從上次被良弼搞了一次暗殺,袁世凱就再也沒有進過紫禁城,都是派自己親信代他入朝。
拿到詔書後,袁世凱立刻抄送東交民巷各大使館,並通電全國。
在一片喜慶中,清朝的龍旗降下,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升起,清王朝就此結束,延續數千年的帝製覆亡。
客觀講,雖然相當大比例的人都不喜歡清朝——畢竟清朝的許多遺留問題還在影響著100年後的中國,但在清朝的最後時刻,還是表現出了一個王朝應有的瀟灑與智慧。
它的開始充滿血腥與殺戮,甚至結束時也讓國家飽受恥辱。
但對於它的消亡,還是選擇以溫情和敬意去看待一個王朝的消失吧。
因為不管怎麼說,這是數十年革命運動下最好的結果。
京城的百姓對清帝退位的反應非常自然,估計是這些年見慣了大風浪,——往前推十年,慈禧還被八國聯軍趕出過京城哪。
至於廣大農民,知道這件事就滯後很多了,記得《白鹿原中有過描述,老百姓聽說皇帝退位,先是象征性地哭了兩聲,表示對祖宗尊敬。然後馬上回頭打聽新的朝代和年號,問問以後皇糧交給誰。清楚之後就互相比誰先剪辮子,因為頭上的小辮子早已習慣,一下子剪掉很不適應,都在較勁。
——
上海,福州路一間茶館,百姓像往常一樣喝茶、聊天。
“聽說了嗎,皇上退位了。”
“你才知道?我的一個親戚在英國人的報社當差,早就給我說了。”
“英國人的報社消息這麼靈通?”
“還不是因為袁世凱給他們說的,要是沒有各國大使館默許,他袁世凱個小赤佬能乾出這種事?”
“噓!你怎麼敢說袁世凱是小赤佬!”
“我為啥不能說?革命他出一份力了?現在還想做新朝廷的頭頭!我們上海剛從武昌手裡奪來統領地位,迫不得已讓給南京,現在他袁世凱坐享其成,又要在京城繼位,以後更不拿我們當回事。”
“怎麼會!我聽說南京馬上派人去迎袁世凱南下。”
“我看他還是彆來,要是再把江浙弄成他北洋的勢力,更不好辦。”
“嗨!你們可彆吹了,啥時候你要是能當個江蘇都督,再罵袁世凱不遲!”
“我才不當!要我去都不去!”
“你就是嘴上厲害!”
……
李諭喝了一口茶,看到張謇進了門。
“疏才,我來晚了,最近風雲聚變,不得安生。”張謇說。
李諭說:“我接到季直兄的消息,立刻過來等著,還給你要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茶。”
張謇似乎經常來這間茶館,看看左右說:“我們去他們的內室,清淨。”
內室的設計優雅很多,有宋代的古樸感覺。
李諭坐下說:“季直兄作為實業總長,怎麼總往上海跑。”
張謇說:“我已遞交了辭呈。”
“遞交辭呈?”李諭疑惑道,“為什麼?”
“難以共事!孫文對中國四五千年之疆域、習俗、施政不儘了徹,又對各國政治風俗之源流未加以融會貫通,”張謇歎道,然後以有些不滿的口吻說,“與孫談政策,未知涯畔。”
李諭說:“孫先生是革命者,多年避於海外,以精神領袖之身份回國,剛開始自然無法完全容納進來,但畢竟咱們是改朝換代,很多東西要用新的,再加上有這麼多具體的部門,大家商量著來不就是。”
張謇說:“我也想商量,但他們執意以漢冶萍公司向日本抵押借款,這一條我絕對不能同意。作為實業總長,我隻能辭職。”
漢冶萍公司由漢陽鐵廠、大冶鐵礦與萍鄉煤礦聯合組建而成,是個超級大的煤炭鋼鐵複合企業。
漢冶萍公司作為目前整個亞洲地區最大的鋼鐵企業,在多年的生產後,出產的鋼材質量比日本產品更好,日本造鐵路也需購買漢冶萍的鋼材。
鋼鐵產業是工業強國的重要一環,日本人對漢冶萍公司早就垂涎欲滴。
更由於它是優質資產,被多次用於抵押借款。
南京臨時政府剛成立,財政就處於山窮水儘的窘迫境地,孫文、黃興等人被迫以漢冶萍公司向日本再次進行一次高達1500萬日元的抵押借款。
不用想,肯定不是啥好事。
李諭問道:“是向哪個日本財團借款?”
張謇說:“一個月前,宋教仁與陳其美通過黑龍會的內田良平,向日本三井會社借了30萬,這次應當還是要向三井借錢。”
李諭說:“日本人狼子野心,內心想法必然是想控製漢冶萍公司。”
張謇搞了多年實業,同樣看出了背後可怕,“所以我堅決不同意以漢冶萍公司為抵押物,後患無窮。此事太炎先生也獲知了,他發電報指責了孫與黃。不過孫先生對他解釋說,先生等蓋未知南京軍隊之現狀也。每日到陸軍部取餉者數十起。軍事用票非不可行,而現金太少,無以轉換,雖強迫市人,亦複無益。”
目前章太炎被袁世凱委任為高級顧問,派去東三省搞實業去了。
不僅張謇和章太炎不同意,社會上反對以漢冶萍公司作抵押的人太多了。
此後,漢冶萍公司慢慢被日資滲透並且控製,日本通過漢冶萍公司獲得了大量軍國擴張所需的煤鐵資源。
讓小鬼子舒服,是李諭最不舒服的事,必須得管。
日本對漢冶萍公司做了資產評估,結論是僅僅3000萬日元,鬼才信啊。
李諭說:“漢冶萍公司是一隻會下金蛋的雞,日本人對其的估價卻隻考慮了雞的價值,心眼太壞。”
“是啊!煤鐵對國家何其重要,就連前清舊官盛宣懷都明白不能讓日資滲透進漢冶萍,”張謇說,“一國之權猶鹿也,失而散於野則無主,眾人皆得而有之,而逐之,而爭以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