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複的短暫任期裡,對北大第一次進行了機構上的精簡,裁撤掉了大量前清官僚式職務,比如提調之類。
然後他又把不少科目進行合並,尤其是把傳統的經學合並到文科中,統稱國學科。
在後人看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項操作能夠看作脫離封建時代學院體製、邁向現代大學的第一步。
畢竟封建王朝時期,經學的地位絕對位於第一等。
即便嚴複以及此後的兩三任北大校長比不上蔡元培對北大的貢獻那麼大,他們也都未曾拖北大後腿,——沒有帶來跳躍式發展,至少也是穩步前進。
經過嚴複的改革,整體上看目前的北大還是全國科目最多的大學,文、法、商、農、理、工一應俱全。
他的目標是讓北大成為全國大學之祖庭,持全國教育牛耳。
但實話說,現在的北大撐不起這麼多科目,維持各科運轉所需的經費也很高。
單單各科外國教師的薪水就是一個大頭,按照合同,就算學校停課、學生運動,這些人的薪水也必須照常、及時發放。
辛亥革命停的大半年課,外國教師的薪水可一分沒少。
李諭說:“我在校園裡看了一圈,學生似乎沒有以前多。”
嚴複說:“改朝換代,國體巨變,少說有一半學生不再來上課。”
前清的遺老遺少們自然不會再來改名後的京師大學堂念書,李諭早已猜到:“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沒必要強求。”
“正好給招生留下了很大空間,”嚴複同樣輕鬆道,“另外,現在清華學堂沒開學,你在我這兒多少代一段時間課,這個麵子必須給!”
李諭笑道:“不敢不給。”
清華學堂早年間其實由於管理過於嚴格,而且地方偏遠,所以一直不怎麼知名。
辛亥革命後,清華學校恢複開學比較晚,因為美國使館方麵要等局勢穩定,北洋政府把庚子賠款補上,他們才有錢給清華學校撥款。
不過北洋政府現在同樣沒多少餘糧,需要靠借款度日。
嚴複又說:“理科教務長與幾名教授與你是老相識,他們知道你來,一定很高興。”
李諭說:“我正好也想去理學院看看。”
嚴複說:“需要老朽陪同嗎?”
“不用了,”李諭站起身,“這所學校我熟得很。”
李諭走出校長辦公室,剛走到理科樓前,就看到一個貴族學生坐著人力車停下,人力車似乎還是經過改造的私家專用車。
車上掛了六盞電燈,還有兩個鈴,一路“鐺鐺鐺”響著。
車上的學生抹了很重的發蠟,油光鋥亮,他從車上緩步走下來,對人力車夫說:“好生在這兒等著。”
一看就是官二代學生,民初的幾年,北大這樣的學生一直存在。
李諭隨即也上了台階,不過理科樓的教授們不知為何並不在。
李諭隻好坐在了辦公室的一把椅子上等著,那名學生也沒有找到人,來到了辦公室中,看到李諭愣了愣,以為也是個學生,於是問道:“夏教授不在?”
李諭道:“伱都看見了,除非他會隱身術。”
“你這人說話有點意思。”學生道。
“你是學生?”李諭問。
“怎麼,你不也是?”學生回道。
李諭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目前北京大學的學生年紀有一些比較大,像李諭這種三十歲剛出頭的,真的很容易被當作學生,關鍵他也沒穿教師服。
學生繼續問:“看著像新來的,規矩都不懂。”
李諭疑惑道:“什麼規矩?”
學生說:“晚來的後生,見到學長至少不能先坐下。”
“在下初來乍到,唐突了,”李諭笑著說,“我有個問題,聽說北京大學一年學雜費加生活開支需要180元,節省一點的話,120元夠不夠?”
“原來是個外鄉人”學生鄙夷道,“你咋不去清華學校?那裡都是各省學生,而且連學費都報銷。”
李諭說:“大家夥都說北京大學是全國大學之祖庭嘛,我一直敬仰之,所以來了。”
“這話聽著還算中聽,”學生說,“清華學校整得就像個軍營,在裡麵讀書一點快活都沒有。”
李諭問:“學海為涯苦作舟,求學不就是要吃點苦嘛?”
“你這想法很有問題!”學生哼了一聲,“求學是為了仕途,不然誰讀這些鳥書?就像那個清華學校,連進出都要登記,根本不可能有私家人力車!更彆提有閒情逸致時逛逛八大胡同。”
李諭訝道:“八大胡同?那是學生去的地方?”
“怎麼不能去?”學生說,“你個外鄉人不懂了吧,兩院一堂是八大胡同最受歡迎的恩客。”
“什麼兩院一堂?”李諭問。
學生說:“兩院是國會的參眾兩院,一堂就是北京大學——京師大學堂。”
李諭深感無語,不過這就是清末民初的樣子。
李諭又問道:“你是哪個係的?”
“仕學館。”學生道。
李諭說:“那麼學長的家境定然優越。”
學生傲氣說:“大清王文韶大學士,是我伯父。”
“失敬失敬,”李諭隨口說,心想,大清已經沒了,然後又問,“那你怎麼來了理科樓?”
學生說:“旁聽點數學課。”
“仕學館現在竟還有旁聽數學課的?”李諭說。
“為什麼不能有?”學生說,“其實我也不想聽,不過家父一定要我出國留學。而洋人的學堂裡數學是必修課,隻能來這兒加強加強。但在我看來,數學也不過如此,沒什麼難的。”
李諭說:“數學吃天賦,聽起來你似乎很在行?”
學生說:“在行不在乎的說不上,但解幾道數學題輕輕鬆鬆。”
“這麼自信?”李諭說。
“切!”學生指著一塊小黑板,“看見那道題了嗎,是此前數學大考的壓軸題,全校隻有不超三人做出來,其中便有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