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隨即並排走向校園。
李諭問道:“教授,我還是無法理解,您為什麼突然對物理學感興趣了?要知道,現在您可是全世界最好的數學家,突然學物理學,感覺有點……”
“有點不務正業?”希爾伯特笑道。
“恕我冒昧。”李諭說。
自從去年龐加萊去世後,究竟誰是活著的最偉大數學家,已經毋庸置疑。
而希爾伯特作為數學科目領軍人,卻突然搞起了物理學。
希爾伯特說:“曾經還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去證明費馬大定理,我是這麼回答的:乾嗎要殺死一隻下金蛋的鵝呢?”
李諭這才知道此話出自希爾伯特之口。
希爾伯特接著說:“至於我為什麼研究物理學……你,想聽實話嗎?”
李諭說:“當然。”
希爾伯特說:“我知道你雖然涉獵廣泛,本質上還是一名物理學家,希望我說的話不會打擊到你。”
李諭笑道:“請講。”
希爾伯特說:“這十多年來,物理學顯然已經取得非常輝煌的成就,誕生了相對論以及量子兩個新生理論。可我作為一名數學家,卻感到在物理學家的勝利中還缺少某種秩序。”
李諭說:“願聞其詳。”
希爾伯特說:“在理論物理中,常常會遇到許多未經證明的原則以及由這些原則推出的各種命題和結論,每當這時候,我們數學家總是感到很不舒服,迫使我們去研究確定這些互不相同的原則究竟是否相容?它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我明白了,”李諭說,“您覺得物理學缺少嚴謹的數學根基。”
希爾伯特說:“你的許多文章我看過,數學方麵還是不錯的,還有一些物理學家的數學同樣不錯,可這畢竟不是廣泛現象。”
李諭突然腦子一閃:“我想起來了,您在世紀初時提出的二十三個問題中,好像有一個就是關於物理學的公理化。”
大名鼎鼎的希爾伯特23個問題中的第六個,就是“對數學起重要作用的物理學的公理化”。
看來希爾伯特早就關注物理學了。
希爾伯特說:“我認為應該選出某些基本的物理現象來作為公理,從這些公理出發,通過嚴密的數學演繹,可以暢通無阻、令人滿意地推導出全部觀測事實。就像歐幾裡得從他的公理出發推導出全部幾何定理一樣。但是這一計劃的實現,需要一位數學家。”
作為穿越者,李諭其實比較清楚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太大了。
物理學終究與數學不太一樣,整個物理學需不需要公理化還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當然物理學需要如同嚴謹的數學,早就成了共識。尤其是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對數學的依賴會越發明顯。
李諭隻能說:“物理學確實需要數學作為翅膀。”
希爾伯特突然悠悠說出了那句非常有名的話:“物理對物理學家來說還是太困難了。”
李諭有些愕然,但聽到這句話後更愕然的顯然是愛因斯坦。
因為希爾伯特雖然在天才輩出的數學家中顯得天分沒那麼高,不過他的成就可不低,就像郭靖一樣(好像比喻不太恰當,郭靖確實有點太笨了……但總歸成了絕世高手嘛)。
希爾伯特穩紮穩打,他搞物理學真心挺出色,甚至差點改寫曆史。
一年半以後,希爾伯特開始研究廣義相對論,幾乎與愛因斯坦同時推導出了廣義相對論最重要的場方程。
但愛因斯坦關於相對論物理基礎的成就顯然要更大,所以大家還是公認由愛因斯坦完成了廣義相對論。
不過半路殺出的希爾伯特還是驚了愛因斯坦一身冷汗,促使他加快了廣義相對論的研究。
李諭問道:“希爾伯特教授是怎樣學習物理學的?”
希爾伯特說:“我認為一個科學家不能僅僅指望通過科學文獻來獲得他所需要的全部信息,聽從優秀的物理學者的教學以及定期與一流物理學家聚會是最佳的手段。”
“這麼說,您還有一位物理老師?”李諭詫異道。
“是的,”希爾伯特說,“我挖來了索末菲教授的一個學生,不過他隻願意做我的助手。”
李諭心想:就算索末菲來了,也不敢做你老師啊。
一戰前,德國大學對物理教授非常重視,按照大學慣例,每個物理教授都可以設立自己的研究所。研究所又可以有自己的教授會、講師、助教和學生。慕尼黑大學最大的、設備最齊全的研究所屬於倫琴,而索末菲的研究所最小。
但這不是說索末菲不受重視,主要是因為他是個理論物理學家。
——換句話說,目前大學還是更加重視實驗物理學家。
但希爾伯特作為一名本職研究數學的,顯然隻能進軍理論物理學。
李諭很快就見到了這位索末菲派來的學生,他叫做埃爾瓦德。
埃爾瓦德剛來哥廷根時,人們真把他當作“希爾伯特的物理教師”來歡迎。
李諭和他打過招呼,小聲問道:“給希爾伯特教授講物理學的感覺如何?”
埃爾瓦德苦澀道:“這要怎麼說呢……我剛來哥廷根,他本人就直接指定了許多物理學課題,而且教學計劃也由他指定。”
李諭笑道:“真是神奇的老師與學生關係。”
埃爾瓦德繼續說:“希爾伯特教授還說,‘我們已經改造了數學,下一步是改造物理學,再往下就是化學’,在他看來,化學好比是女子中學裡的烹調課程。”
李諭說:“這種話千萬不能讓化學家聽到。”
埃爾瓦德說:“至於他作為一名‘學生’的表現,有時候真不是一個好教的學生。”
李諭說:“為啥?”
不等埃爾瓦德回答,希爾伯特突然說:“李諭先生,今天的物理學課程就由你來上吧!”
埃爾瓦德大喜:“李諭院士,您自己可以去體會體會了!”
李諭有點蒙。
埃爾瓦德繼續說:“院士先生不用擔心,幾周前,玻爾先生已經給希爾伯特教授上過課。”
好嘛,他現在真是碰著一個研究物理的就拉來給自己上堂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