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根斯坦認出了李諭:“您是李諭先生?”
李諭說:“是的,你的變化好大。”
上次見麵時他隻有十五歲。
維特根斯坦說:“這些年經常會在報紙上看到您的名字。”
李諭轉而問:“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上學時一個叫做希特勒的同學?”
維特根斯坦眉頭微皺,“那個成績不太好的學生嗎?我記得,但印象已經不太深刻,因為我們僅僅同校一年,他就被勒令退學。”
小胡子與維特根斯坦同歲,不過當年上學的時候差了兩級——維特根斯坦成績太好跳了一級,希特勒成績太差留了一級。
後來有心人為了找出兩者聯係,細心翻閱了小胡子的《我的奮鬥》,終於在某個地方找到了隻言片語:希特勒提起中學時學校裡有一個“我們都不太信任的”猶太學生,“各種經曆都使我們懷疑他的判斷力”。
不過沒有直接證據說明這個猶太學生就是維特根斯坦。
維特根斯坦問:“兩位是在探討數學嗎?我看過李諭先生的《分形與混沌》和《博弈論》,其蘊含的數學思想非常欣賞。”
“還是先彆提數學了!”羅素道,“剛才我們聊了語言的話題,你不是想寫一篇論證語言與哲學的論文嘛。”
維特根斯坦說:“沒錯,語言是我們認知的邊界。”
這是維特根斯坦早年哲學的精要。
哲學這東西很難說明白,但了解一點還是挺有用處的。
幾年後,在一戰戰場上,維特根斯坦完成了他的第一本哲學巨著,即大名鼎鼎的《邏輯哲學論》,第一句話便是:
“凡是可以說的東西,都可以說得清楚;對於無法言說之事,必須保持沉默。”
此書標誌了西方哲學的一次重大轉向,即語言學轉向。
“語言學轉向”為西方20世紀哲學與傳統哲學的重要區彆。集中關注語言是20世紀西方哲學的一個顯著特征,語言不再是傳統哲學討論中涉及的一個工具性的問題,而是成為哲學反思自身傳統的一個起點和基礎。
維特根斯坦這本書大體的意思是:哲學應該為能思考的東西劃定界限,一邊是可說的,能顯示出來的東西;一邊是不能說的,那些不能說的,即便說了,也沒有什麼意義,而這個邊界就是:邏輯。
維特根斯坦跟著羅素學幾年確實很有用,在邏輯方麵確實學得非常深入。
《邏輯哲學論》是一本有著超強邏輯的著作,維特根斯坦在書裡麵說:上帝可以創造一切,隻是不能創造違反邏輯規律的東西。
具體方式上,維特根斯坦是從語言著手,所以他才說“語言是我們認知的邊界”。
維特根斯坦用語言來劃分“可言說和不可言說”。
他認為世界是一切事實的總和,而語言是命題的總和,命題是事實的圖像。
這個結論挺關鍵,可以看作這本書的總體結論。
理解起來貌似還是有點難,但哲學就是這樣,沒辦法用很簡單的方式說出來。
李諭突然想到,好像還真是受限於語言?
於是感悟道:“語言的信息承載能力有限,有些東西用語言說不清楚。”
維特根斯坦卻立刻說:“人類掌握的東西一定是透過某一個語句來掌握,不管是你說出來的,還是在頭腦中思考的,我們都不能離開語言來思考任何東西。”
這屬於純哲學的內容,李諭絕對不可能在哲學方麵辯論過他。
有個梗,就是說學哲學對吵架幫助最大。
李諭腦海中想到古人一句名言,於是說:“中國古典哲學有句很著名的話:道可道,非常道。”
維特根斯坦思忖片刻,堅定地說:“真理一定可以言說。”
他目前還是實證主義的哲學思想,但過上十幾年就會完全推翻自己的所有觀點。
維特根斯坦一生有兩本著作:一本是剛才提到的《邏輯哲學論》,一本是《哲學研究》。
這兩本書的觀點截然相反,後一本書就是對前一本的批判,而且是徹底的批判。
反正他自己以後就會反對自己,李諭現在還是按照維特根斯坦說的“對於無法言說之事,必須保持沉默”。
哲學這東西往深裡學真的相當之複雜、晦澀、難懂,而且還有十分明顯的階段性,所以想研究哲學還得先搞明白哲學史。
李諭穿越前念大學時,北大哲學係是全國排名第一。
記得他聽剛進哲學係的學生開玩笑:“學哲學之前立誌要和偉大的靈魂對話。學哲學之後才發現偉大的靈魂不說人話!”
而且他們往往建議其他人“你可以和哲學談戀愛,但千萬彆和它結婚”。
這句話李諭還是很喜歡的。
好在李諭甚至不需要學哲學就可以和偉大的靈魂對話,因為眼前就站著維特根斯坦。
哲學界流傳這麼一段話:
所有通向哲學之路的人都要經過一座橋,這座橋的名字叫做伊曼紐爾·康德,這座橋通向了古典哲學。
所有通向哲學之路的人都要翻過一座山,這座山的名字叫做弗裡德裡希·威廉·尼采。翻過這座山,你就會邂逅現代主義或者後現代主義哲學。
所有通向哲學之路的人還要趟過一條河,這條河的名字叫做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這條河通向了哲學的沒落。
康德、尼采、維特根斯坦是近代西方哲學史上的三座大山。
為什麼說維特根斯坦是“哲學的沒落”又是個很哲學的話題,涉及很多哲學上關於認知論的觀點。
不過就算李諭不明白,至少也是直接一步到位,見到了“哲學的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