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做精確到小數點後六位的科學家(2 / 2)

“我對理論物理學家們在紙上得出的結果一直保留猜疑。

“所以我基於自己的實驗,得出了一種新的理論,並得到了同樣很契合的結論。

“我希望愛因斯坦先生或者普朗克先生、李諭先生能夠對此做出解釋。”

此時的普朗克與愛因斯坦身在柏林,什麼時候看到這篇文章都不好說,隻能靠李諭了。

他仔細看了看密立根的理論,大體就是說物質中存在著大量具有一種或多種特征頻率的振子,還有少量有著其他頻率的振子。

如果特定頻率的光照在該物質上,那麼可以假定,物質內部與入射光頻率一致的振子不斷吸收能量,直至能量達到臨界值而發生了爆炸,發射出一個能量為hv的粒子。

隻有當逸出粒子從原子逸出的能量大於hv時才會離開金屬表麵,但當外加的頻率與“自然頻率”一致時,這種逸出會大量產生……

這一理論與普朗克理論基本一致,微粒從原子中逸出時能帶走的能量可大於hv。

猛一看感覺可能有點繞,但如果隻關注其中幾個關鍵的點,比如“爆炸”、“振子”,就能發現完全屬於經典物理學的範疇。

所以可以理解為他是在“猜”。

反駁的方式很簡單,李諭隻需要再用量子力學的理論進行一番推導就行,隻不過實驗物理學出身的密立根可能不太喜歡看這些複雜麻煩的數學公式。

所以李諭還在文中寫道:“融會貫通了數學的物理學是更加完善的物理學,這些並非先生那樣的單純‘猜想’,它有著非常厚實的理論基礎。

“而您的實驗則完美檢驗了理論。

“我十分欣賞您所做的實驗,它毫無疑問徹底給了普朗克常數h以最堅定、最切實的證據。”

密立根顯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誇獎”,也來不及寫信了,他直接用無線電給李諭發了電文:

“首先我要表明這樣的態度:應該是實驗走在理論前麵,或者確切地說實驗更加完善。

“在錯誤理論的引導下,實驗發現似乎了最重要的關係,但原因至今不能完全理解。

“這就導致整個物理學處於這樣一種境地:我們已經建立了一座完美的大廈,然後徹底破壞了它的地基,卻又不讓它倒塌。

“它依舊巋然不動,顯然經受住了考驗,卻沒有可見的地基支柱。

“我相信這樣的支柱一定存在,現代物理學中最誘人的問題就是去發現它們。”

電報收到得很快,李諭讀完,發現密立根清楚地認識到了當下物理學的困境,兩朵烏雲經過十來年的發展已經罩住了整個物理學,相對論已經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而量子理論仍然遙遙無期。

隻是密立根根本不相信量子理論。

由於密立根的實驗,愛因斯坦成功在1921年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獲獎原因是“發現了光電效應定律”。

1903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瑞典科學家阿倫尼烏斯在給愛因斯坦頒獎時說:“愛因斯坦的光電效應定律得到了美國密立根及他學生精確的檢驗,並極其成功。”

這是個量子理論範疇的諾貝爾物理學獎,而非愛因斯坦出名的相對論。

愛因斯坦得獎離不開密立根的功勞。

但直到兩年後,密立根獲得192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時,仍然不能完全接受光的量子假說。

李諭給他發了回電:“物理學的發展已經到了最具有創新精神的年代,新的理論必然會在實驗中得到一步步的證實。所以我認為沒有必要爭論實驗與理論誰走在前麵,這就像一個先有雞或者先有蛋的悖論,而二者的重要程度相當。”

密立根回電:“創新是必要的,但並非最重要的。我一直在與這種理論作強有力的鬥爭:即任何科學家的理論都不過是稍縱即逝的現象,隻是事物永無休止的變化與流動過程中的一個環節,這一代全然拋棄上一代認為可靠的各種假說,下一代則同樣會拋棄這一代認為成立的所有理論。

“我擔心太多沒有直接從事科學工作的人樹立這種危險的觀點。

“如今已經有很多人通過報紙不斷宣揚的革命性發現而興奮。

“這是非常危險的!

“甚至包括這幾年振奮人心的原子內部結構發現,整個亞原子世界開始向探索者敞開,在我看來也不是革命。

“因為所有這些與以前完全一樣,化學家沒有受到絲毫的乾擾,因為他們的定律還像以前一樣精確。總的說來,科學的發展隻是個逐漸積累的過程而不是通過革命實現的。”

密立根屬於某種程度上的保守主義者。

但他這個“保守主義”不是個貶義詞,而是說他是個有堅持的人。

李諭很尊重密立根的這種哲學觀點,套用到一百年後也沒有什麼問題。

——如果僵硬地為了創新而創新,就不是創新了。

相當多的科學史傳記有明顯的傾向,大多更關心科學上的革命者。

但密立根的保守與嚴謹對物理學革命的成功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革命者就像風箏,飛得越來越高,觸碰物理學更高的世界。而密立根這些人就是風箏的那根線,離了他們,風箏就飛不起來。

“我想起了邁克爾遜先生的那句話,要做精確到小數點後六位的科學家,”李諭在回電中寫道,“在科學領域中,我們可以斷言許多理論經得起考驗。而經得起考驗的就是精確實驗或測量過的,因為沒有它們就沒有科學。

“單純的猜測並試圖自圓其說並不是科學,更不能誕生真正的知識。

“所謂的科學革命也不是推翻,而是補充已確切的東西。

“誠然,我們需要發現新關係,但要保留原有的絕大部分。

“這,並不矛盾。”

密立根本來就隻是和李諭做點正常的科學探討,而且還關乎創新與保守這種非常基本的哲學命題。

見李諭對自己有支持的觀點,密立根開心地回電:

“我一直自視為進步的保守主義者。我堅信,物理學的曆史已經清晰地表明,物理學進步的唯一正確道路是一條在尊重已知真理與追求新真理之間的中間道路。

“剛才我還在苦思冥想怎麼去形容這條唯一正確的進步道路,後來突然想到了你們中國的一個詞,——中庸。”

李諭看到密立根的回電時有些驚訝,他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偷偷學了學中國文化,甚至摸索到了“中庸”這個核心元素之一。

“我隻能說,密立根先生完全可以來趟中國了。”

密立根開玩笑地回電:“如果我懂中文,一定考考你們的秀才。”

李諭還真挺想讓他來一趟中國的,李諭此後準備培養的幾個諾貝爾物理學獎,全都離不開實驗物理學。自己雖然有不錯的實驗思路,但總歸並不那麼擅長實驗本身,要是讓密立根指導指導,肯定比自己效果好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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