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知道早晚都會對德宣戰,所以提前做點準備,此前拜耳藥廠已經在京城、天津、武漢、廣州等地開設了分銷的西藥點,主要售賣阿司匹林等藥物,李諭過來給他們打好招呼,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照常經營。
售賣的阿司匹林等藥,李諭不按常規出牌,竟然在廣告上寫明了可能引起的副作用,不過貌似還是沒什麼人在意……
剛到藥店,李諭遇見了一個熟人。
“呦!這不是南海聖人嘛,差點沒認出來。”李諭說。
康有為歪頭一看:“李諭?”
李諭打量了打量康有為的行頭:“南海先生,您怎麼穿得像個農夫,而且胡子也沒有了?”
康有為嘴角一撇:“我穿什麼你管的著嘛?”
李諭忍著笑說:“南海先生肯定是偷偷摸摸來的吧?莫非有什麼重要事情,給在下說說。”
康有為甩甩袖子:“怎麼,我不能來?”
“我就是隨便問問,”李諭說,“月初的時候,黎元洪大總統突然召長江巡閱使辮帥張勳入京,還帶了幾千辮子軍。而且聽說辮帥還從神武門進了紫禁城。”
康有為大驚:“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李諭攤攤手:“和鄰居聊天時知道的。”
“鄰居?”康有為問道,“你和誰是鄰居?”
李諭說:“黎大總統嘍。”
康有為說:“原來你也住東廠胡同?”
李諭拱拱手:“沒錯。”
康有為是被張勳請來京城的,他異常熱衷複辟,現在難得遇見一個有點實力的軍閥支持清室。
但身為保皇黨的領袖,大事未成之前,康有為並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到了京城,於是剃去胡須,化妝成農夫模樣,搭乘三等車廂由津浦路北上,經天津轉至京城。
可沒想到第二天黎元洪就知道了他進京的消息。
康有為哼了一聲:“民國過去了六年,運轉得一塌糊塗,總統、總理不知換了多少個,這哪是穩定的國體?真是讓天下人看了笑話。”
李諭說:“您的意思,還得讓紫禁城裡的小皇帝重新登基?”
康有為說:“不是我的意思,是天下人的意思。”
他說話還挺縝密。
李諭微笑著說:“我在京城住了多年,平時見了許多遺老遺少,他們的發型可比您更像前朝舊臣。”
康有為摸了摸頭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流亡海外多年,不得不剪發易服。辛亥後才回國,從那時起我便重新蓄發,隻不過時間太短,總共也就五年多一點,所以頭發隻有這麼長。”
李諭裝作吃驚的模樣:“辛亥之後,全國都在剪發,南海先生怎麼反而開始蓄發?”
康有為得意道:“這就叫先見之明,我早料到大清不會亡,早晚都會複辟,所以才提前蓄發做忠臣。”
然後他斜眼看向李諭:“不像你們這種心存二心之人!”
康有為為了複辟不遺餘力,張勳宣告複辟的第一道詔書便是他早在上海便開始起草的。
李諭假惺惺地鼓掌道:“真是厲害。”
“少恭維我,我不吃你這一套!”康有為冷冷道,“彆耽誤我買藥。”
“巧了,”李諭說,“這家西藥店是區區在下的產業。”
“你的?”康有為問。
“是啊,”李諭說,“南海先生想要什麼藥?”
康有為說:“生須發的藥物。”
李諭說:“我記得何首烏好像可以生發,但需要去中藥鋪。”
康有為說:“太慢了,我就是想看看西藥有沒有更快的。”
李諭說:“太抱歉了,還真沒有。”
“哼!西藥,西藥,這個都做不到!”康有為興致大敗,轉身離去。
康有為真的想生須,他覺得以自己的聲望,又積極參與複辟,怎麼也能混個領班大學士當當。
張勳同樣推薦了他,沒想到瑾太妃卻認為大清從來沒有出過沒胡子的大學士,於是拒絕了。
當初為了隱藏身份刮去胡子,如今竟然讓自己與心心念念的大學士失之交臂,康有為心中彆提多麼不愉快了。
也可能是他沒猜到事情發展得這麼“順”,張勳竟然真的複辟“成功”,大出所料。
當年袁世凱稱帝,張勳也明確反對過。不是他反對帝製,而是反對彆人家稱帝,張勳和康有為一樣,覺得天下能當皇帝的,隻有愛新覺羅家。
張勳對大清一直念念不忘,當年頂著痔瘡流血的痛苦護送慈禧西狩,足見其對大清的忠心。
他在進京前,特意在天津拜訪了段祺瑞、徐世昌,畢竟還是有點忌憚這些北洋的高層。
段祺瑞說話模棱兩可。
後來張勳在東交民巷又拜訪各國使臣,他們知道張勳不是什麼大人物,沒太傷心,不置可否。
這些人的態度反而讓張勳以為都默許了自己複辟。
張勳是真的不懂政治,看不清時局,更看不透人心。
“德高望重”的康有為到京城後,複辟的“文武首領”得以團聚。康有為還算有點理智,告訴張勳,皇帝滿人由來做,不過得將“滿清帝國”改為“中華帝國”,又講了講什麼叫做君主立憲和君主專製。
但張勳哪管這個?或者說他根本分不清。
他一向以三國“張翼德”自詡,可能是看了《三國演義》,沒看《三國誌》,真以為張飛就是個粗人,自己做起事來也大大咧咧。
——
七月一日,紫禁城毓慶宮。
十一歲的溥儀正在讀書,帝師陳寶琛和梁鼎芬一齊走了進來。
陳寶琛說:“皇上,張勳又來了。”
溥儀問:“他又來請安了?”
陳寶琛激動地說:“不是請安,是萬事俱備,一切妥帖,來擁戴皇上複位聽政,大清複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