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況道:“你送一卷書不敷衍,我送一車書怎麼就敷衍了?”
朱襄見藺相如和荀況似乎又要爭吵起來,趕緊舉起嬴小政作揖,阻止兩位老者的“戰爭”。
看在今日“壽星”的份上,藺相如和荀況冷哼一聲,不與對方計較。
朱襄從不過自己的生日。他隻和雪悄悄在家裡為彼此慶祝生日。嬴小政的生辰,是他第一次在家裡大辦宴席。
他希望以一場較為隆重的宴席,讓被父母丟棄的政兒開心。
已經灰暗的童年沒辦法彌補,朱襄想從現在開始,讓政兒童年的每一天都有歡笑。如果童年過得開心一些,或許自家政兒成為始皇帝後,會對百姓稍稍仁慈一些。
朱襄一直很謹慎,從不接受平民的饋贈。
今日嬴小政生辰,他才第一次收彆人的禮物。但隻會收一點,大部分東西都會返還。
見朱襄終於肯收禮了,十裡八鄉的村民都急匆匆趕過來。
一籃子小米,幾個雞蛋,打來的野雞,河裡摸來的魚……除了這些樸實的食物之外,還有布頭、草鞋、籮筐等手工藝品,還有人請了會寫字的人,給朱襄公的小外甥寫了健康長壽的祝詞。
嬴小政看到堆積如山的禮物,驚訝地小嘴都合不攏了。
“這些都是給我的?”嬴小政再三拉著舅父的袖子詢問。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今日我們家過生辰的除了政兒,還有誰?”
嬴小政不解:“他們都不認識我,為何要向我送禮?是為了討好舅父嗎?”
朱襄輕輕敲了敲嬴小政的腦袋:“他們是為了讓我開心,但不是討好。政兒,他們不送禮物,我也會教導他們如何種田。”
嬴小政皺緊小眉頭。
朱襄將嬴小政抱起來,道:“政兒,你上次摘了最漂亮的土豆花送給你舅母,是討好你舅母嗎?”
嬴小政抱住腦袋,有點迷惑,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朱襄道:“你是為了讓你舅母開心,但並未想過用漂亮的土豆花換取什麼,對嗎?”
嬴小政好像有一點明白了,他道:“他們想讓舅父開心,並未有所求?”
朱襄道:“有些感情,有利益交換,但並非隻有利益交換。政兒慢慢看,慢慢學,你還小,不急。”
嬴小政似懂非懂地點頭。
朱襄問道:“收到禮物,開心嗎?”
嬴小政使勁點頭。
朱襄笑著蹭了蹭嬴小政的臉:“開心就好!來,舅父幫你把禮物記到小本本裡。今日就用政兒收到的禮物,請鄰裡吃一頓好的,如何?”
嬴小政本有些舍不得。他第一次收到這麼多禮物。
但他看著朱襄的笑容,鬼使神差的點點頭:“好,政兒請客。”
朱襄把嬴小政舉起來晃了晃,大聲道:“今日我家政兒請鄰裡鄉親吃大餐!有空的來幫幫忙!我們在門口擺幾桌,來者都有份!”
立刻有村民高舉著手願意幫忙,還有稍稍富裕的村民往家裡跑,說再拿些食材來。
相和擠過來,道:“我做了很多桌子凳子,今日試試讓他們坐凳子,免得弄臟衣服。”
朱襄看向荀況。
荀況冷哼了一聲,道:“隨你。”
相和從懷裡摸出一個玉連環:“生辰禮。”
玉連環兩環相貫,是貴族士子很喜歡的玩具。相和用來做玉連環的玉是青玉,雖不是藍田玉,也非常符合秦人的審美。
嬴小政愛不釋手,立刻玩了起來。
荀況眼睛眯起來,冷哼了一聲,最終沒有在藺相如麵前拆穿相和的身份。
荀況收起鄙視相和的視線,看向了一個正在幫朱襄收拾村人放在地上的禮物的中年農人。
那農人猶豫了半晌,在懷裡反複摸索了許久,咬牙摸出一卷書簡:“朱襄公,你可以收下這卷書嗎?”
“啊,好。”朱襄根本沒有疑惑一個農人怎麼會突然摸出一卷書,立刻將書簡揣懷裡,“說起來,你是不是叫許明?”
許明疑惑:“是……朱襄公為何突然提起我的名字?”
朱襄道:“沒什麼,就是突然記起有人叫你許明,隨便問一句。”
他觀察了許久,猜測那個給他貢獻了良種的許明究竟是誰,果然是這個曾經詢問過他是否是“農家”的“老許”。
當時老許說“農家”的時候,他還以為指務農的人,都沒想過什麼諸子百家。
老許既然係統好感榜單上有名字,他或許就是“農家”的人,而且大概率地位不低。
不過那個叫“钜子”的人,他還是沒有頭緒。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姓名中有“钜”,難道真的是聽到他名聲的某個不認識的大佬?
朱襄撓撓頭,把這個疑惑丟到一邊,反正也不重要。
民間給孩子辦抓周禮什麼的,都是全村都會來吃席的重大喜事。村人都知道朱襄沒有子嗣,現在朱襄收養了外甥,就是收養了一個以後能為他養老送終的人。他不大辦一場,反倒會讓人疑惑這個外甥的身份。朱襄這次便熱鬨了一次。
廉頗本來對小孩子的生辰不感興趣,隻讓人送來了禮物。
聽到朱襄要在村裡辦大宴會,閒不住的他立刻飛身縱馬跑來湊熱鬨,又遭到藺相如的白眼。
李牧家裡有許多雁門郡送來的牛羊。他說自己很快就會離開邯鄲,乾脆將牛羊全拉到了朱襄家裡來,就當送給嬴小政的生辰禮物。
蔡澤不知道從哪找來一柄鋒利的鐵劍送給嬴小政,被朱襄掛在了自己腰間,嬴小政的嘴嘟得老高。
“舅父,記得,這是我的!”嬴小政提醒。
朱襄:“好,記得,來,政兒,舅父為你舞一段劍!”
荀況不屑道:“彆丟人了,去做飯。”
李牧笑道:“政兒想看舞劍?我來為你舞一段。”
廉頗緊了緊腰封:“舞劍有什麼意思?來,我們打一場。”
李牧:“啊?哎?等……”
嬴小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踢了踢懸空的小短腿,看著熱鬨的生辰宴會,身體和小腦袋都忍不住晃來晃去。
……
村口,平陽君趙豹的馬車停在了大樹下。他站在車架上,正眺望遠方的熱鬨。
“主父,為何不讓藺上卿前來接待?”馬車夫疑惑道。
趙豹搖頭:“不打擾他了,唉。”
馬車夫不明白為何自家主父會驅車來藺相如的封地,更不明白為何主父會遠遠看著前方的熱鬨哀歎。
“回去吧。”趙豹又歎息了幾聲,還是決定不去打擾藺相如。
不僅藺相如為秦國質子過生辰,連廉頗和常駐雁門郡的李家子都前來赴宴,這讓他非常憂慮。
還是說,這件事和秦國質子沒關係,真的是因為藺相如視那位叫朱襄的人為子侄?
但廉頗和李家子又怎麼會不顧身份,前來一位庶民家中為那庶民的外甥過生辰?
還有這些村人,他們是看在主家藺上卿的份上,才前去討好朱襄嗎?
趙豹想起藺相如多次在君上麵前舉薦朱襄,卻在君上終於願意讓朱襄進宮為官時斷然拒絕。
“是因為藺相如不願意讓朱襄成為寺人,還是不滿君上不因田地增產、而以培養出奇珍異草來賞賜朱襄?”趙豹自言自語。
他揉了揉眉頭,對馬車夫道:“不回府了,去找平原君。”
馬車夫遵命。
趙豹坐在車廂裡閉目沉思。
朱襄有了秦王質子舅父的身份,已經躋身士族行列。這時舉薦朱襄為官,在朝中其他人那裡也說得過去了。
君上比起他,更信任兄長平原君。平原君又慣愛豢養門客,由平原君推舉朱襄會更合適。
趙豹歎了口氣:“一個朱襄無所謂,不能讓藺相如和廉頗與君上離心。”
趙豹早就勸說趙王給藺相如一個臉麵,賜予朱襄閒官。
藺相如從未為家族子弟求官,都是家族子弟自己努力。現在藺相如難得求一次官,就算是個庶人,隻要藺相如認可其為子侄,這等身份其實無所謂。
但趙王身邊的寵臣都不願意。
一朝國君一朝臣。先王和先後接連離世後,趙王身邊的寵臣希望能取代藺相如、廉頗等前朝老臣的地位,自然什麼都與他們對著乾。
趙豹雖知道這其中彎彎道道,但他素來明哲保身,不好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