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給了蒙武一個警告的眼神才將頭轉回來。
為什麼嬴小政能聽見蒙武的話,而他這麼矮還能瞪到蒙武?當然是因為蒙驁蒙武父子就站在太子柱身後保護秦王和太子。
嬴小政眉頭緊鎖。
夢境中的蒙武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接觸不多,對蒙恬和蒙毅更熟悉。
蒙恬蒙毅都是處事很周全的人,他十分信任看重。想象中,蒙武應該也是一個成熟穩重的人。
但他自己接觸到的蒙武,是不是有點舅父所說的“脫線”?
他還以為隻有蒙武一個人如此,怎麼蒙驁也如此?這是父子相傳嗎?
難道蒙恬和蒙毅也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麵?
嬴小政知道秦王正在考察蒙恬和蒙毅,考察後會讓他們成為自己的伴讀。
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蒙恬和蒙毅是什麼模樣,嬴小政有些期待。
朱襄和藺贄洗完澡換完衣服後,為了展現出禮數,將濕了的頭發也束了起來。
荀子已經知道了朱襄和藺贄在棉田裡鬨出的動靜,很想給他們兩人幾戒尺。
現在知道禮數了?之前你們在棉田裡打泥巴仗的時候怎麼不知道?
看著荀子難看的臉色,朱襄和藺贄拔腿就跑,就像是兩個偷了東西被主人家發現了的賊。
荀子本想訓斥兩人幾句,見兩人逃跑速度如此快,氣得不斷拄著拐杖砸地。
想了想,荀子還是氣不過,把拐杖橫起來拗斷了。
韓非肩膀一抖一縮,抑製不住地瑟瑟發抖。
每次看到荀子生氣,他都嚇得不行。
他覺得自己成不了繼荀子後的儒家傳人,除了自己更心向法家,武力值也是一個大問題。
他肯定做不到在荀子這高齡,還能氣得拗斷拐杖泄憤的事。
“你要去看看棉田嗎?”荀子稍稍氣順,丟掉斷掉的拐杖問道。
韓非沮喪地搖頭。
荀子沒有問韓非沮喪的原因。他道:“那就回去看書。”
韓非:“是。”
進書房前,他往棉田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落寞極了。
秦王帶著太子和卿大夫親自來棉田巡視,韓王能做到嗎?
曆代韓王沒有一個會做到。
古代賢王中有親自耕織的記載,他以為這些事隨著時代的變遷已經不可能出現。
但古代賢王的行為在這個時代也出現了,卻出現在六國都抨擊為虎狼之君的人身上。
什麼是虎狼之君?什麼是仁君?
韓非看不進去書,起身走到荀子麵前,恭敬詢問:“荀子,什麼、什麼是仁?朱襄公肯、肯定是仁,那、秦王……”
他問完後,自己先苦笑:“秦王、秦王肯定不是。”
“如果他能做到體恤平民,那無論他私德再怎麼惡劣,也是仁君。”荀子手中拿著的仍舊是竹簡。
雖然鹹陽學宮的弟子們正在將竹簡上的書籍抄寫到紙張上,荀子仍舊喜歡手握竹簡。
韓非問道:“這、這樣也是?這是荀子、荀子的仁?”
荀子道:“不僅僅是我的仁,更是先師孔子的仁。”
荀子眼睛看著竹簡,頭也不抬道:“彆去學什麼子夏孟子,他們是一群隻會空談道德,沽名釣譽的賤儒。他們扭曲了先師孔子的想法,是儒家的罪人。”
聽荀子例行罵儒家其他人,韓非肩膀又抖了一下。
拜師荀子最可怕的事就是聽荀子罵先賢。哪怕他自詡不尊先賢的道理,但也沒說不尊先賢本人啊。
但荀子……嗬,賤儒。
現在還尊重先師先人的韓非,不知道自己未來會繼承荀子的毒舌,寫了一篇和荀子差不多的罵人文,把非自己的學派都罵了個遍。
不過韓非還是沒有荀子狠,隻罵墨、儒、俠等大群體,對事不對人。而荀子是直接指名道姓。
例行罵完賤儒之後,荀子終於放下了竹簡,說起了“仁”。
孔子表麵上是周禮的維護者,實際上做的事全是挖周禮牆角。
比如周禮要求隻有貴族能讀書識字,孔子首開私學,彆說底層士子,連當時連平民都算不上的“野人”都能入學。
孔子心中對人的最高評價是“仁”,但他曾經評價過當時品格幾乎完美無缺的士大夫陳文子,都說不算“仁”。
孔子罵了很多次管仲,無論是思想理念還是私德,都對管仲頗有微詞。
但管仲卻是孔子難得誇讚為“仁”的人。
管仲讓齊國安居樂業,讓齊國不需要兵鋒就能爭霸,孔子大讚“如其仁、如其仁!”,一次不夠還說了兩次。
所以在孔子心中,“仁”非私德,而是能輔佐國君讓國民安居樂業,即使不動兵鋒去掠奪他人也能富國強民,這才孔子心中最高尚的人。
“所以如果秦王能在朱襄的輔佐下,將暴虐秦軍變成了拯救天下的義兵,那秦王為何不能稱‘仁君’?”荀子反問道。
韓非沉默。
荀子道:“你要去棉田看看嗎?”
韓非道:“不去。”
荀子歎了口氣,道:“那你要繼續看書嗎?”
韓非悲傷道:“看、看不進去。”
荀子拿起書簡,道:“你什麼時候想去棉田,我帶你去。”
韓非默默地縮著肩膀,就像是想要蜷縮起來似的。
荀子瞥了韓非一眼,在心裡歎氣。
韓非什麼時候能隨時隨地挺直脊梁和肩膀,他就出師了。
不過對韓非而言,隻要他心中還有韓王室,無法拋棄自己韓國公子的身份,就很難吧。
唉,韓國宗室中重視韓國的就隻有一個不受重視的旁係公子,這樣的韓國,怎麼會不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