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扯了扯朱襄垂下的頭發,道:“去向曾大父告狀!”
“停停停,彆扯。”朱襄把自己的頭發從嬴小政手中搶救出來,“你這麼快就忙完了?不是還在打仗嗎?”
蒙武道:“那幾個小國都已經同意隻祭拜秦王認可的神靈,剩下隻是一些零散匪徒,用不上我親自出馬。我當然來迎接公子政了。政兒,長高了好多啊。”
蒙武毫不客氣地將嬴小政從朱襄懷裡抱出來顛了顛:“長大了。”
嬴小政笑眯眯道:“謝謝蒙伯父及時把舅父關起來。等我長大了,也給蒙伯父寫詔令,舅父去危險的地方就把舅父關起來!”
朱襄扶額:“喂喂,政兒,彆學壞了。”
蒙武道:“你活該。我已經給鹹陽遞送文書了,你等著回鹹陽挨揍吧。”
蒙武其實都有些想揍朱襄,但李牧說得對,他二人這力氣,就算再怎麼收著也可能把朱襄揍出好歹。揍朱襄的事,還是交給幾個長輩吧。
荀子手中的戒尺不知道會不會被荀子氣得敲斷,該給荀子多準備幾根戒尺。
“行行行,都是我的錯。”朱襄披上外套,“我終於可以出門了?”
“嗯。”蒙武道,“你肯定閒不住,接下來要做什麼,提前知會我一聲,我派人保護你。”
朱襄道:“不是什麼危險的事,就找人來寫些故事,不需要人保護。”
蒙武立刻道:“我在門外聽你說要寫凡人斬神的故事?給我也來幾個!”
“有,都有。”朱襄哭笑不得。
這個時代的人應該特彆尊敬神靈,祭祀都特彆用心,很相信鬼神之事。
可怎麼一說到斬神,他們都如此興奮?
看來華夏族向上天挑戰的習慣,又是刻在祖傳血脈裡的東西。
祖先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隨隨便便往血脈裡刻。
“不過政兒,你不能這麼容易就被你舅父糊弄過去。”蒙武把嬴小政送回朱襄懷裡,不懷好意道,“你知道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有多憔悴嗎?如果不是強迫他休息了一段時間,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個骨瘦如柴,走路都搖搖晃晃的病弱舅父。你一定要好好懲罰他,讓他以後再也不準做這些會讓他有很重負擔的事。”
“啊?舅父都瘦得像阿父了?”嬴小政瞪圓了眼睛,“舅父!”
朱襄:“?”
對公子子楚了解不深的李冰:“?”
朱襄趕緊道:“我倒不至於弱到夏同那地步,政兒彆信!”
嬴小政摟著朱襄的脖子使勁晃:“舅父!你怎麼能這樣!”
蒙武拉起不算很熟的李冰就跑,貼心地把門關上,留舅甥二人慢慢聊。
李冰疑惑:“怎麼了?”
蒙武樂道:“政兒那念叨人的功夫完全繼承了朱襄的教導,朱襄至少要聽一個時辰的訓斥。”
李冰擔憂道:“政兒會口乾。”
蒙武更樂了:“朱襄會照顧政兒。他一邊聽政兒訓他,一邊還要照顧政兒,嘿。”
李冰哭笑不得。
在朱襄離開鹹陽的時候,蒙武曾來相送,他也在那時認識了蒙武。
但沒想到,蒙武私下是這個喜歡看朋友笑話的性格。
不過朱襄的友人,很難不去看朱襄的笑話。因為朱襄非常擅長逗笑朋友。
“照顧政兒辛苦了。”蒙武自來熟道,“聽說政兒在成都幫朱襄處理政務?朱襄又壓榨政兒。”
李冰不好意思道:“是我忙於治水,讓政兒暫代郡守。政兒做得非常好。”
蒙武對李冰更加熟絡了:“你如此信任政兒,看來朱襄和你感情很不錯。來來來,和我多說說朱襄和政兒在蜀郡的事。”
李冰從善如流:“好。”
通過“朱襄”這根紐帶,他大概又要多一位摯友了。
朱襄的朋友都相信,能和朱襄成為朋友的人,一定是值得結交、能夠托付信任的人。
楚國受離間計的挑撥,影響比李牧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李牧本以為楚國很快就會派兵試圖奪回鄂邑,他需要和楚國再進行幾次大戰,讓楚國放棄拿回鄂邑。
沒想到,楚國居然安分了很長時間,李牧在鄂邑等到了蒙武,等到了李冰,都沒等到楚國人來搶回鄂邑。
李牧第一次在戰略的問題上懷疑自身。
他的判斷居然會出問題?!
李牧此刻想起了和白起喝酒的時候,白起感歎曾經在長平戰場上吃的虧。
當時白起難得露出了後怕的神情。
現在李牧就遇上了這個窘境。楚國居然比他預測中的要蠢許多,讓他前期做的那些準備都白費了。
不過他比白起好,至少沒有危險,隻是惋惜浪費了很多物資而已。
李牧之後才得知,楚王不是不想出兵,隻是貴族們都在觀望,為誰領頭而吵了起來。
秦國新型舟師的名聲越傳越可怕,讓楚人心生恐懼。
再加上朱襄伐山破廟的事,鬼神信仰很深厚的楚人以為,李牧的舟師可能借用了鬼神之力,朱襄殺山野小神是為了把神靈當祭品,為李牧的舟師提供力量。
這個傳聞真的很離譜,但楚國人就是相信了。
楚王和各大貴族都召集了巫覡和方士占卜,巫覡和方士都這麼說。
李牧思索之後,認為楚王和楚國貴族肯定不是真的信了,而是他們需要給這場大敗找一個借口。
自己雖然在與匈奴戰場上揚名,但七國人不一定看得起匈奴,認為對戰蠻夷,“我上我更行”。李牧沒有在與他國對戰中有過戰績,又是個年輕的將領,自然容易被人輕視。
再者他剛剛從趙入秦,按理說不一定指揮得動秦人的兵。所以他迅速擊敗楚人宿將,楚人一定很難接受這個事實。秦國舟師又過於強大,種種傳聞讓他們不敢置信,心生恐懼。
這時讓他們相信是鬼神相助,比讓他們接受秦國真的有了一支強大舟師和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將領,更讓他們心安。
但他們把鬼神相助的勢架起來之後,就算最上麵的人不信,其他將領和兵卒會信。
他們需要派人來試探自己,但誰都不想當這個試探的人。
再加上楚王和大貴族剛剛中了離間計,間隙沒有那麼容易修複,商量出兵的事就拖了更長的時間。
楚人還在爭吵的時候,秦國關中的支援來了,蜀郡的支援也來了。他們一看,要再開戰就是衝著秦楚大戰去了,便更不敢輕舉妄動。
“白公把他們打怕了,哪怕秦國在三晉之地分不出身的時候,楚國也不敢出兵。”蒙武對無聊至極所以也來看政兒的李牧道,“楚國就這樣,就像是被白公打斷了脊梁的猛獸,雖是猛獸,也與家畜無異。”
蒙武毫不掩飾自己對楚國人的輕視,哪怕楚國外戚在秦國身居高位。
朱襄有些不敢置信蒙武對楚人的評價。
不是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國很堅韌很凶悍嗎?
他回憶了一下這個時空楚國在白起伐楚後做的決定,撓了撓臉頰。唉,還真是。
其實原本曆史中,楚國也差不多,被白起打怕後就基本一蹶不振,看到機會也不敢攻打秦國。
當時秦國長平之戰雖然獲勝,但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邯鄲之戰,秦國更是損失慘重,把打來的三晉之地都吐了出去。
但楚國完全不敢趁著秦國失利的時候奪回失地。
秦昭襄王晚年昏招頻出,秦國又退回了函穀關中,但從楚國奪來的地仍舊在秦國的控製中,秦昭襄王死的時候,秦國的版圖還是擴大了不少。
按理說,楚國的失地是“祖地”,在這個非常重視祖先和祭祀的時代,楚國肯定應該看準機會就出兵。所以說楚國被秦國嚇破了膽,的確沒有說錯。
之後楚國的膽子,大概是從昌平君背叛秦國,導致秦軍伐楚失利後練了出來。
現在這個時空,秦國在長平之戰中損失不算太大,白起活著,邯鄲之戰沒有發生,秦國正是最強盛的時候,楚國就更不敢與秦國敵對了。
反正曾經的都城都丟了,祖陵都被燒了,再丟一個曾經的陪都也沒什麼。這個陪都還是春秋時的,很早了,可以丟。
朱襄想通之後,笑著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李牧,看來你期盼的楚國人送軍功的美事,不會實現了。”
李牧平靜道:“他不來,我就去。我會沿著長江而下,如果楚人一直不出兵,那我就和他們劃江水而治。”
“劃江水而治?”朱襄疑惑,“怎麼個治法?”
李牧手指沾了杯中溫水,在桌麵上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弧線:“江水以北歸楚國,江水以南歸秦國。”
蒙武:“噗。”他把茶水噴了出來。
李冰用衣袖掩著嘴咳嗽。張若忍不住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
隻有朱襄和朱襄懷裡的嬴小政啪嗒啪嗒鼓掌:“好啊好啊,之後我們北伐,攻占中原!”
李牧露出淺笑:“是,下一步北伐。”
蒙武擦著噴出來的水道:“你、你真是瘋子!”
李冰咳嗽:“北、北伐……”
張若不斷念叨:“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朱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有這麼驚訝嗎?不就是劃江而治,北伐,哈哈哈哈,對不對政兒?”
嬴小政抱著手臂道:“對,不驚訝,我老師肯定做得到。”
那可是我的老師!
……
鹹陽宮,秦王再次遭遇震撼。
“朱襄、朱襄他被人祭氣到,親自上戰場,還放言非秦王敕封的神靈都是妖魔?”老秦王臉部瘋狂顫抖,臉上的褶子都快抖下來了,“敕封神靈?”
太子柱結結巴巴道:“君、君父,你敕封嗎?”
老秦王猶豫了許久,道:“會不會太狂妄了?”
太子柱深呼吸,差點暈倒。
看這個朱襄做的什麼事啊!居然能讓我無敵於世間的君父說出“會不會太狂妄”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