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笑的李斯進屋後就不敢傻笑了。
聽聞這一頓飯是朱襄公親手所做之後, 李斯就食不知味,戰戰兢兢。
待飯吃完後,荀子以年老體弱為由帶著韓非和李斯先走,回鹹陽學宮繼續做事, 秦王柱留了下來, 準備休息一日。
秦王柱看完李斯新呈上來的策論後,歎氣道:“才華的確不錯, 隻是膽量略小了一些。”
看見李斯在那臉色蒼白的抖來抖去, 朱襄做的飯菜吃在嘴裡都不香了。
朱襄道:“他第一次見到君上, 能強撐著吃完飯,膽量算是不錯了。”
秦王柱道:“聽君父說,你和蔡卿第一次見到君父時可就鎮定自若。”
子楚道:“君父,天下像朱襄和蔡澤這樣的大才可不多。”
藺贄笑道:“君上不誇我?我也鎮定自若啊。”
秦王柱哭笑不得:“你是藺相如的兒子, 身份地位和朱襄、蔡卿能一樣嗎?你見國君不懼正常。”
藺贄唉聲歎氣道:“都怪我阿父,名聲那麼高做什麼?這樣我無論立下了多大的功勞,都會被人說一句‘不愧是藺相如的兒子’,我多委屈?”
秦王柱無語:“你委屈什麼?”
藺贄道:“委屈阿父白撿了功勞?”
秦王柱手握著杯子忍了忍,放下杯子拿起棗子,朝著藺贄砸去。
藺贄接下棗子, 眉開眼笑道:“謝君上賞賜!”
秦王柱笑罵道:“滾!你性格穩妥些。知道君父曾建議立你為相國嗎?”
藺贄道:“不知道。哎喲,原來蔡澤那相國是搶我的啊, 我明日就去他家庫房把好東西全搬回家!”
蔡澤連個眼神都懶得給藺贄。
秦王柱苦口婆心道:“你若多沉穩一分, 寡人就讓你當相國了。你就不能穩重些嗎?”
藺贄笑道:“我性格如此,又是老莊傳人, 實在是沒辦法。再者當相國也沒什麼好,太累,不適合我。給相國打下手, 我才好偷懶啊。”
蔡澤終於給了藺贄一個“閉嘴”的眼神。
秦王柱扶額:“我知道你對相國之位不在意,但你要知道君父對你的期盼,稍稍收斂一些吧。”
藺贄乾咳一聲,認真道:“我在朝堂上還是挺收斂的。”
朱襄疑惑:“真的?”
子楚道:“的確。他在朝堂上還算正經。”
朱襄笑道:“聽得我都想上朝看看藺禮你有多正經。”
藺贄打趣:“我就怕你早晨起不來。”
秦王柱再次扶額。
蔡澤在心裡歎了口氣,轉移話題,說到朱襄南下之事。
對楚國的貿易戰,除了南下的朱襄要發力,整個秦國上下都要一同協助。蔡澤也趁機向六國派遣情報人員收集更多的信息,為之後秦國出兵做準備。
“藺卿新製定的田賦政策可以在南秦之地先試著運行。”秦王柱道,“若推行不錯,就在巴蜀推行。待巴蜀反響也不錯,再在秦國腹地推行。這期間,藺卿恐怕要多跑幾次南秦。”
藺贄笑道:“我身體好,這點路不算什麼。”
秦王柱道:“朱襄身上老是沒有官職也不妥,此次南下,政兒,你就暫代南郡郡守一職吧。”
“好。”嬴小政捧著啃了一口的棗子點頭。
朱襄指著自己的鼻子驚訝道:“為什麼我身上沒有官職不妥,結果是政兒當郡守?”
秦王柱無奈道:“你到了南秦,難道會隻留在吳郡,而不是在南秦各地遊走?”
朱襄尷尬道:“呃,確實。”
秦王柱道:“李牧和王翦要南下練兵,一直向寡人求一郡守分擔政務。政兒有他二人護著,應該能治理好一郡之地。政兒聰慧,隻差經驗,先從一郡之地練起。”
子楚臉色波動了一瞬。他心裡酸了。
嬴小政放下棗子,起身對秦王柱作揖:“唯!”
秦王柱笑道:“好了,繼續啃你的棗子。”
嬴小政跳回椅子坐著,拿起棗子繼續磨牙。
開始長牙了,牙齦好癢。
朱襄猶豫道:“隻是政兒是秦公子,暫代郡守是否不太好?”
秦國宗室中有擔任地方官的人,但都是遠支。讓秦公子去擔任郡守,無異於分封。秦國有分封秦公子於外地,結果遭遇叛亂的前車之鑒,現在秦公子就算有封地,也隻領供奉,沒有對封地的控製權。
秦王柱狡黠道:“所以是朱襄你身上沒有官職不妥啊。”
聽秦王柱又把話繞了回來,朱襄略一思索,苦笑道:“結果名義上的郡守還是我啊。那我身上有了郡守的官職,還能亂跑嗎?”
秦王柱道:“我給你一道詔令,你到了南秦給其他郡守看,他們自然知曉。朝中人知曉了也沒有辦法阻攔。”
秦王柱如果在朝堂上直接封嬴小政為郡守,自然會遭遇強烈反對。但他先封朱襄為吳郡郡守,再給朱襄一道密詔,讓嬴小政擔任實質上的吳郡郡守,朱襄領監察一職自由行走,這樣嬴小政和朱襄都能隨意施展了。
雖然朱襄上次南下也較為隨意,但畢竟是無詔行事,全看地方官是否支持,以及秦王會不會追究。秦王柱想,還是直接在詔令上給朱襄和嬴小政一個方便,兩個孩子更好行事一些。
秦王柱給雪姬、呂不韋也有單獨詔令。
這也能看出秦王柱和秦昭襄王施政理念的不同。秦昭襄王是直接無視朝堂上的不滿,反對得狠了就把反對的人砍了;秦王柱是表麵上給朝堂上一個麵子,然後私底下我行我素。
不過都是我行我素,唯我獨尊。朱襄在心裡補充。
閒聊了一陣子南下之事,秦王柱牽著嬴小政去遛彎,朱襄、子楚、藺贄、蔡澤四人打麻將。
玩鬨了一日,幾人各自回去做事,嬴小政準備冬狩。
待冬狩時,嬴小政背著舅母縫的小包包,提著舅父打包的飯盒,坐上了去驪山禁苑的馬車。
嬴小政腰間掛著一把短劍,一塊玉佩,一塊玉玦。短劍是李牧送的,玉佩是白起送的,玉玦是子楚送朱襄的。
他拍了拍胸口,外套裡不僅穿著皮甲,還有一塊護心鏡。
嬴小政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舅父難道還擔心他去驪山遇到刺殺?
驪山禁苑可是秦王最常去的禁苑,如果在驪山禁苑都能遇上刺殺,那大父對秦國的掌控力也太弱了。
等等……嬴小政腦海裡冒出從夢境中看到的一個畫麵。夢境中的自己好像大晚上睡不著在禁苑夜遊的時候遭遇過強盜?
無論是大晚上睡不著,還是隻帶十幾個護衛,或者是遭遇強盜,都好神奇。
這麼神奇的事,自己肯定遇不到。
嬴小政到了禁苑之後,才發現不僅舅父擔心他被刺殺,他大父和他阿父也很擔心。
他環視了一邊周圍至少一百人的護衛。
被百人黑甲護衛層層圍住,自己真的能獵到東西嗎?
嬴小政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等狩獵開始時,嬴小政就發現,原來這次狩獵根本沒想讓他狩獵到東西。
荀子將秦王狩獵變成“禮儀”之後,增加了許多象征性的東西。
比如狩獵前的奏樂和宣誓,秦王率先取得第一隻獵物的儀式,以及之後獎賞勇士的規章製度,複雜得讓嬴小政聽得隻打瞌睡。
雖然他認真聽就能把這些規章製度記下,但誰耐煩屁股顛簸了這麼久,來到禁苑先聽一堆講解?
不過荀子這麼一折騰,讓遊樂的狩獵儀式多了一分肅穆,秦王和群臣看上去都很滿意。
“政兒,彆打瞌睡了。”子楚護著嬴小政,讓嬴小政靠著他小睡了一會兒,待狩獵開始時才叫醒嬴小政。
嬴小政立刻坐直,強忍住哈欠,露出了認真老成的神色。
子楚無語地摸出手絹,為嬴小政擦睡出來的口水痕跡。
“弓拿穩,箭射出去就算成功。”子楚道,“不用緊張。”
嬴小政道:“不緊張!”
射箭而已,小事一樁!
嬴小政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代替秦王柱射今天第一個獵物。
然後,他看著自己手中的玩具小弓,又看著遠方隻剩下一個小點的老虎,腦袋上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大父,你是不是玩我?這能射的到個鬼了!
嬴小政在心裡歎了口氣,明白了“儀式”是怎麼回事。
他露出了堅毅的表情,拉滿了小小的玩具弓,小小的箭急射而出。
他的箭簍中甚至隻有一根箭。
當箭射出後,很快就有人興奮喊道:“公子政射中了虎!”
然後群臣皆興奮恭賀。
嬴小政露出了驕傲的神情。
秦王柱哈哈大笑,將嬴小政抱起來顛了顛:“不愧是寡人的好孫兒!勇猛過人!”
子楚露出了矜持的驕傲神情。
其他大臣皆開口讚揚,奉承話如流水般冒出來。
嬴小政繼續帶著驕傲的神情,如數接下了群臣的奉承。
群臣看著,心裡有了計較。
“公子政小小年紀,氣定神閒,真不簡單。”
“就算之前提前與他說過,他這表現也算不錯了。”
“我看公子政拿起弓箭的時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說不定君上沒有提前和他說?”
“應該不會吧?就算考驗,也不該在公子政第一次獨自參與儀式的時候考驗?”
“不管如何,公子政此次都表現不錯。君上的目的達到了。”
群臣竊竊私語,看向公子政的眼神有了變化。
雖然嬴小政的聰慧名聲已經傳出幾年,但他在鹹陽時還未在眾人麵前展露出自己的才華,所以大部分人對嬴小政的名聲都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