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台風就是近海颶風突然轉台風,一般會擦著溫州海岸線背上,對溫州影響不大,不計入其中。
台風對農業的摧殘很大,每一個農學人都要學會如何應對台風。
應對台風從古至今的措施都差不多,隻是現代用上了更好的機械,而且有台風預報,可以更早地做準備。
在台風來臨前,朱襄就要做好排水和搶收的準備。
他火急火燎地將平原田地最多的地方修建了簡易溝渠和水車後,就讓相和帶人去海上測量氣壓,詢問海上漁民近海的天氣。
朱襄還用透明水晶片磨了望遠鏡——其實他早就想做望遠鏡了,但隻知道大致原理,一直沒做成功。
現在相和帶著人把相關計算搞定,自己做了出來。
相和將望遠鏡拿出來的時候,朱襄嚇了一跳。
幾年前他隨口一句,自己早就忘記了。看見相和拿出了簡易望遠鏡,他還以為有穿越者同伴出現呢。
相和乘坐戰船在近海一邊捕魚賺取外快,一邊觀察遠方天氣,儘可能地提前發現台風。
朱襄帶著許明在平原到處找已經可以收獲的田地,幫助他們儘快收割。
有些還未成熟的地,隻能等台風快來的時候,朱襄才能勸他們收割。而且就算勸了,他們也不一定願意止損,而是抱有僥幸心理。
朱襄隻能能收多少糧食就收多少糧食。
待六月的時候,李牧來到東甌國。他先指揮了停靠在溫州天然港口的秦軍加固船隻,抵禦台風後,就去找到果然沒聽話的朱襄,把朱襄拎到了東甌王宮。
朱襄本來不願意去,李牧給了他兩個選擇,一個是打暈了帶走,一個捆起來帶走,他就乖乖自己去了。
李牧發起狠來,是真的說到做到。
而朱襄身邊那群嘴上說願意為他赴死的秦兵,在李牧威脅朱襄的時候不僅屁都不放一個,還摩拳擦掌要幫李牧。
“朱襄公,這裡太危險了,你一定要離開!”
朱襄“眾叛親離”,淒慘極了。
許明和相和:“活該!”
今年的台風來得較早,六月底,第一道台風就登陸了。
沒有氣候預報,朱襄不知道這台風叫什麼,威力多強,以後還會不會有更強大的台風。
他隻能和這個時代所有靠天吃飯的農人一樣,無助地仰望天空,祈禱台風威力弱一點,風雨趕緊過去。
台風來得快走得也快,幾日後,天氣完全放晴。
朱襄趕緊投入台風後的救災中。
清理淤泥枯草,用新修的排水渠道排水,清洗農作物上的淤泥,用石灰和草木灰對可能發生的病蟲害消毒,統計損害的植株……
對於東甌人而言,一旦農田遭遇台風,就等著田地裡的水自然退去,然後能收多少東西就收多少東西。
他們是不知道怎麼補救的。
當看到秦軍在田地裡忙碌,他們都很茫然。
東甌貴族們也很茫然。他們站在田地旁,看著這些如果是平常時候,會把他嚇得兩股戰戰的秦軍像奴隸一樣在田地裡忙碌。甚至尊貴的朱襄公和李牧將軍都到了田地裡,他們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這一幕。
要搶時間救災,以便在下次台風來臨的短暫時間內給農作物喘口氣,朱襄十分忙碌,沒有空去為這些貴族解惑。
東甌還是有人能理解朱襄的。
比如那些提起朱襄公就眼睛放光,彆人說朱襄公不好就要擼起袖子與他人拚命,還穿著中原衣冠的人。
當然,這些中原衣冠,中原人肯定是不認的。他們穿的是以前越國的衣冠,有的人穿的是楚國的衣冠,有的人楚越混合甚至還混了吳國的衣冠。
但他們都戴著冠,身上都沒有文身。
他們看著朱襄公下地耕種,先在竹簡上寫寫畫畫,然後小心翼翼地詢問朱襄公,自己能不能也陪朱襄公下地。
朱襄卻搖頭,隻讓他們幫忙協調,讓東甌的軍隊和貴族奴隸幫忙。
朱襄心裡想的是,你們又不會種地,下地就是乾擾我工作。
這群人想的卻是,朱襄公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知道東甌國的人不能理解他的行為,所以不想讓他們被誤解。
誤解很嚴重。雖然朱襄確實是個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人。
朱襄給了糖果和儒經的小孩也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有一日,小孩問正在休息的朱襄道:“朱襄公,我聽聞你有愛民之心。但你現在耕種的田地並非民田,而是貴族之田。你不是為民耕地,而是為東甌貴族耕地。”
朱襄接過小孩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笑道:“我知道。”
小孩不解:“朱襄公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做?”
朱襄道:“因為東甌大部分田地……幾乎所有田地都在貴族手中,國民是貧寒的貴族和奴隸。”
小孩聲音稍微尖銳:“奴隸?!”
朱襄點頭:“你們的國民,不是貴族就是奴隸,幾乎沒有庶民。那麼奴隸不就是庶民?如果田地減產,貴族很難餓死,沒有田地的人會立刻被放棄。你看見我為貴族耕田,實際上我隻是讓貴族吃飽後,能留下一些糧食賞賜給那些被你們當做奴隸的庶民。”
朱襄歎了口氣,道:“我能做到的隻有這些罷了。”
小孩仍舊滿臉不解。
朱襄又歎了口氣,揚起笑容:“再者,為誰種地都沒關係,我的目的就是讓這裡能種地的田地上麵長滿糧食。”
小孩想了想,對朱襄作揖:“朱襄公高義,但我不理解。我會努力理解。”
朱襄道:“等你去中原看看,可能就理解了。有機會的話,不要一直待在這個閉塞的地方,多走走,多看看。讀萬卷書,也要行萬裡路。”
小孩再次作揖:“是。”
在與朱襄聊完之後,小孩不好意思道:“我現在算是朱襄公的學生了嗎?”
朱襄大笑:“任何人真心實意地向我尋求教導,我都會告知。”
小孩歎氣:“要如何成為朱襄公的學生?”
朱襄微笑著看著小孩,看得小孩漸漸低下了頭,滿臉通紅。
歐陽搖發現,自己可能耍了小聰明。自己那點小心思,在舉世大賢麵前完全藏不住。
朱襄微笑道:“我隻有一個學生,那就是我的外甥,秦公子政。”
歐陽搖驚訝抬頭。
朱襄淡淡道:“你應該聽說過在秦國的身份,我是秦國外戚,政兒是幾代秦王預定的未來秦王。政兒已經是我的學生,我怎麼能收其他學生?沒有誰有資格成為政兒的師兄弟。”
歐陽搖心神一晃,看著朱襄突然冷漠的表情,心中不知道為何生出一股畏懼之意。
朱襄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恢複體力。
待休息夠之後,他扛著鋤頭繼續下地,將淤泥和野草鋤掉。
朱襄不是故意嚇唬小孩。他發現歐陽搖是想借他的名聲,鞏固東甌繼承人的位置。
這沒什麼,有這種小心思正常。
隻是歐陽搖在這之外,還有些行為,比如仗著自己是小孩,混入秦軍中,打探秦軍的戰力虛實。
不愧是能上他好感度列表的人,歐陽搖恐怕也隻有十歲左右,已經頗具野心和眼光。
他已經敏銳地察覺,秦國必定與東甌國有一戰。
歐陽搖知道嬴小政就在吳郡,他想與朱襄交好,進而接近這位秦公子。
他以為自己一定能籠絡這位秦公子。
這個想法,是他對心腹說的。李牧探到了這個消息,讓朱襄小心。
歐陽搖的“算計”,可能對嬴小政並無害處。不過朱襄還是要給他一個警告,讓他少做些無用功。
這倒不是擔心歐陽搖傷害到他和政兒,而是他太跳,恐怕政兒未來會少一個下屬。
以李牧和王翦對政兒和自己的看重,如果他行事太張揚,恐怕李牧和王翦是不會計較對付一個小孩有多“卑劣”。
朱襄希望他能懂事一點。
“乖乖待著,說不定未來還能混個郡守當當。”朱襄擦了擦汗水,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用彆人聽不到的聲音自言自語。
今日晴好。
朱襄和秦軍清理淤泥時,許多非貴族的東甌人都靜靜地圍觀著。
之後他們被驅趕著與秦人共同勞作。每當休息的時候,他們就會看著秦軍發呆。
聽說這群人連他們的主人都很害怕,為何這群人會下地勞作?
難道在遙遠的北方,所有人都會下地勞作嗎?
他們想象著北方的模樣,怎麼也想不出來。
然後他們死死地盯著秦軍,將秦軍的模樣印入腦海中,以替代他們的想象。
有比較得貴族賞識的奴隸,比較能言會道,頭腦靈活。他們偷偷學會了秦軍的一些話,與秦軍指手畫腳攀談,詢問北邊的情況。
秦軍如實說,南郡正在墾荒,許多戰俘都在那裡。如果他們開墾的荒地足夠多,乾活乾得足夠賣力,就能成為秦人,分得一塊土地。
“分得土地?自己的土地?”
“對。”
“糧食能自己吃?”
“要交一部分給官府,還要服徭役。”
其實蠻苦的。秦兵如實說了他們庶民那並不美好的生活。
比起當庶民種田,還是服兵役好一些,賺錢更多。當然,一般他們都是家裡人種田,自己服兵役,兩邊都有得賺。
現在跟隨李牧將軍,他們過得很好。李牧將軍幾乎不會拿走他們的糧餉。
幫助朱襄公耕種,他們過得很好了,因為朱襄公還會補貼他們。
“一般來說,遇不到這麼好的將領。”秦兵道,“不過隻要不戰死,活下去還是不難。”
秦兵想了想自己遇到的他國庶民,最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至少現在,秦國人對比六國人,活下去是不太難的。
未來如何他不知道,他隻說現在。
“怎麼,你想當秦人?”秦兵猜到了詢問他的奴隸的想法,低聲道,“這附近不是山就是海,你怎麼可能逃得掉?除非你在戰場上投降。但戰場刀劍可沒有長眼睛,你不好好打仗,恐怕直接被砍頭了,沒機會當俘虜。”
奴隸聽了秦兵的話之後,沒有回答,安靜地離開了。
之後又有奴隸悄悄來詢問秦兵,遠方吳郡的情況。
聽說翻越一片山,再翻越一片山,就能到秦國。
秦兵總是給他們潑冷水。
“彆想了,你們怎麼可能逃得了?我聽說你們被抓到,就會被殺死。”
“與其想怎麼逃過去,還不如寄希望我們打過來……啊,現在肯定不可能。我們要打六國,沒空打你們。”
“我都說了,沒希望。”
秦兵都被問煩了。
或許是發現了秦兵的不耐煩,奴隸們不再來詢問,秦兵耳根子清靜了不少。
又過了半月,朱襄帶著人終於把災後的積水和淤泥清洗乾淨,原本還未成熟的農作物也成熟收割。
接下來,朱襄就要帶動他們種植新的作物,教導他們新的種植方式。
朱襄想得很好,但實施的時候就很麻煩。
奴隸們向來是能偷懶就偷懶,活乾多了,奴隸主隻會給他們更多的活,不可能休息。
朱襄那套種植方式雖然能夠讓田地產出更多的糧食,但這些糧食和種田的人有什麼關係?
他們隻知道自己的工作量加大了。
於是朱襄教得火熱,反應稀稀拉拉。
東甌國貴族們倒是願意奴隸們動起來,派人抽鞭子懲罰偷懶的人。
但就算這樣,朱襄推行新的種田技術仍舊非常不順利。
朱襄想了想,讓李牧把嬴小政接過來,讓王翦回去暫替郡守一職。
生產力和生產關係互相影響,就像是腳和鞋一樣。如今這一幕,正好給政兒授課。
他也讓許明和相和好好看著這一幕,從中獲得啟發。
朱襄沒有機械性地向他們傳輸思想,隻是引導他們往這方麵想。
墨家和農家美好的願景難以實現,因為擁有利益的人不會損害自己的利益。所以他們需要如儒家道家法家一樣,尋找一個“中間點”。
如何既提高農民和手工業者的待遇,又能幫助國君獲得更多的兵力和錢財,這就是他們應該尋找的“中間點”。
朱襄雖然告訴他們兩千年後如何如何,但人不能靠著未來畫餅充饑,還是得立足當下。
若在這個時代找不到餅,人仍舊會被餓死。
嬴小政來到東甌後,遇上了雖然不敢再“招惹”朱襄,但仍舊偶爾隔三差五就厚著臉皮向朱襄請教學問的歐陽搖。
嬴小政不知道為何,看見歐陽搖就心裡不喜。
於是他背著朱襄偷偷帶人威脅了歐陽搖一頓。歐陽搖從此不再出現在朱襄麵前。
朱襄得知此事時,隻知道嬴小政威脅了人,至於怎麼威脅的,不知道。
“政兒,你威脅他什麼了?”朱襄實在是好奇。
嬴小政道:“沒威脅什麼,隻是與他切磋了一下學問。”
隻是告訴那個小南蠻,這點學問就彆在舅父這裡丟人現眼。
至於以未來秦王的身份威脅攻打東甌什麼的,東甌他肯定會打,怎麼叫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