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柱這才放過了膳夫。
膳夫對朱襄感恩戴德,備上厚禮向朱襄請教飯菜美味的秘訣。
朱襄哭笑不得:“你難道真的認為我烹飪的技藝比你高?我的廚藝並不及你,隻是因為我是秦王晚輩,是太子友人,所以他們才誇獎我做的飯菜比旁人更好吃。就像是你為你父母做飯一樣。”
膳夫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他是犯了什麼渾要和長平君比廚藝?長平君就算蒸個沒味道饃,秦王和太子也會閉著眼睛誇。
膳夫做的飯菜,和長平君親手做的飯菜能一樣嗎?
他為了彌補錯誤,特意將他向長平君的請教透露出去,試圖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嫉妒長平君,而是真心想精進廚藝。
但此話傳出去之後,就變成朱襄炫耀自己與秦王、太子關係親密,視自己為秦王、太子家人。
於是很快就有人彈劾朱襄狂妄,不識尊卑。
秦王柱淡淡道:“炫耀?事實而已,何為炫耀?朱襄就是寡人子侄。”然後讓人把彈劾朱襄的人架了出去,直接免官。
子楚根本懶得理睬在他麵前挑撥離間的人。
朱襄在鹹陽待的時間不長,很快就要南下,以備戰吳郡夏收。
吳郡的春耕在朱襄離開吳郡時,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但夏收夏種太過重要,朱襄不放心。
他不每日抓緊時間與朱襄討論政務和學問,和這些人耍嘴皮子?
要鬥心眼,等朱襄離開之後,他再與這些人慢慢鬥。
立春時,朱襄掐了椿芽,給秦王柱做了一頓椿芽炸雞後,在秦王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鹹陽宮。
子楚再次假公濟私,借口出差,一直將朱襄送到了漢水渡口。
朱襄離開前不斷叮囑,讓子楚保重身體。
子楚好脾氣地應了:“你也要保重身體。”
朱襄擼起袖子,露出自己漂亮的肌肉線條,鄙視道:“你和我說這個?”
子楚脾氣好不起來了:“滾吧!彆回來了!”
“那可不行。”船離開了渡口,朱襄站在漸行漸遠的船頭對著子楚得意地笑,“下次我們比一比,看看你的身體是不是更瘦弱了。”
子楚罵道:“滾!”
朱襄乘坐的船漸漸消失在了子楚的視線中。
子楚用袖子擦了一下被風沙迷住的眼睛。待放下袖子時,他便回到了那個心機深沉的秦太子模樣。
他該與那些陷害朱襄的人算算賬了。
……
朱襄在船上的時候,還在整理荀子的書籍。
荀子讓弟子抄了很多份,讓朱襄帶走了一份,讓朱襄好好整理,閱讀並寫理解。
荀子還收集了鹹陽學宮其他學者的思想,讓朱襄一並閱讀並寫理解,最好是罵人的理解。
朱襄無奈。
難道自己寫了罵人的文章之後,荀子會發給其他學者?還是彆了吧,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儒家弟子,真的不好意思罵人。
朱襄這時候倒是忘記,自己連荀子都罵了。
“果然開始輕實務,重道德了。”朱襄歎氣,“對如今的士子而言,在入學前便已經習得君子六藝,所以我定下的算術等課程,他們確實可以自學。所以鹹陽學宮的老師們認為規正道德更重要,也情有可原。”
但隻是情有可原,朱襄並不認可。
朱襄此次與秦王和子楚私下商談,說起了自己對官吏培養的擔憂,並將自己後世那些隻注重經義,不通庶務的反麵例子改成春秋某個小國家,講給秦王和子楚聽。
現在有許多東方學者入秦。儒家在東方是顯學,已經壓過原本與他們並立的墨家,幾乎成為唯一的思想。
所以鹹陽學宮逐漸變成儒家主導,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秦國是以法家學說立國,統一後應該兼並百家學說之長,而不是讓一家獨大。
秦王柱當時看朱襄的眼神十分古怪。
他雖然知道朱襄說的一切都是為了秦國好,但他真的好想將這些話講給荀子聽。不知道荀子聽了,會不會把朱襄逐出師門。
子楚看著自己君父的神情十分擔憂。
君父確實不猜忌朱襄,不會用一些製衡的手段。但不製衡,不代表君父不想看到朱襄吃癟。
君父就隻是想看朱襄的笑話而已。
但這種笑話能看嗎?如果荀子和朱襄真的反目怎麼辦?
子楚不好直接勸秦王柱,因為秦王柱現在還沒有表明自己要去告狀。他隻能回去找蔡澤和藺贄商量反製措施。
他這個太子,當得真是心累。難道不管國君是否猜忌太子,太子都要天生和國君敵對嗎?
秦王柱雖然起了一點看朱襄笑話的心思,但也有認真思考朱襄的勸誡。
秦國第一次建立鹹陽學宮,也是第一次看到六國學者儘入秦國的盛況。
秦王柱就算在時刻反省,也忍不住飄飄然,忽視了一些問題。
秦國國君不應該沉浸在東方學者製造出的“仁德”誇讚假象中。每一個秦國國君都是冰冷的利益生物,是獨|裁的王。
他不應該也不能被某一派學說迷惑,法家不行,儒家也不行。
秦國將會統一天下,自然也該將天下學說都抱在懷中,融為己用。
在融合的過程中,秦國必須堅持自己的底線。而這底線,就是無論學者還是官吏,都必須為秦國所用,能為秦國做出貢獻。
所以注重實務,是秦國從以前到未來都必須堅持下去的事。
秦王柱就算不直接出手更改鹹陽學宮的課程,也該改一改從鹹陽學宮選拔人才的科目,以律令和農戰為主。
朱襄本來想說,還應該輔助以手工業和商業。但他最終沒有和秦王柱說,隻私下和子楚說了。
待秦國統一天下,不需要發那麼多兵的時候,就需要更注重民生。商業和手工業也是提高民生的重要方麵。
子楚無奈道:“我知道。但那是在秦國統一天下後,你覺得我能活到秦國統一天下?”
子楚本來隻是半開玩笑,朱襄臉色立刻變差,把子楚數落了一頓。
子楚再不敢提自己活不到秦國統一天下之事,連連保證自己一定當好“秦始皇”,讓政兒當“秦二世”。
朱襄提議:“秦二世真的不好聽。要不還是把廟號諡號什麼的延續下去吧。你是秦高祖,政兒當秦太宗。你看,這名字就不錯。”
子楚連連誇讚朱襄會取名,完全忽視高祖和太宗從商朝起就有了。
遠在吳郡的嬴小政打了個寒顫,總覺得舅父在說他壞話。
雪姬在嬴小政抱怨後,點頭道:“若是誰念叨你,應該隻有你舅父了。”
嬴小政道:“對吧!舅父最壞了!”
雪姬失笑。
嬴小政總說朱襄壞話,但又每日都要念一次朱襄,對朱襄想念得緊。
她雖也想念良人,也不像政兒那樣每日念好幾遍。
雪姬都不由有些嫉妒了。
但仔細一想,她又不知道自己該嫉妒誰。
最後雪姬隻是把嬴小政抱在懷裡,揉揉嬴小政的腦袋,告訴嬴小政舅父很快就回來。
嬴小政總是很嘴硬地說,他希望舅父留在鹹陽彆回來。
雪姬失笑。
嬴小政嘴硬,行動一點都不硬。
當聽聞朱襄返回吳郡時,嬴小政坐不住了,乘船跑到鄂邑等著。
蒙武很想嘲笑嬴小政,但他不敢。
雖然他和朱襄交好,但與太子子楚和公子政這對父子算不上多深厚的關係。他哪怕能叫嬴小政一聲“政兒”,在見識過嬴小政在吳郡的諸多手段後,心中就不敢造次。
此時蒙武非常敬佩李牧,李牧現在還敢板著臉訓斥嬴小政,並去找雪姬告狀,讓雪姬打嬴小政的手板心。
嬴小政對此頗有抱怨。
難道等他成為秦太子後,舅母還會打他手板心嗎?那他多沒麵子。
隻能成為秦王,才能避免舅父的嘮叨和舅母打手板心?
嬴小政想了想,然後不開心地發現,他可能能避免舅母打他手板心,但以舅父的膽大包天,恐怕他當了秦王,舅父該嘮叨的時候還會嘮叨。
舅父連曾大父都敢嘮叨,還少一個他?
嗬嗬。
在嬴小政的腹誹中,朱襄終於來到了鄂邑。
他在碼頭上看到又長高了許多的嬴小政後,眼睛一亮,抱起嬴小政飛了一圈。
嬴小政笑得眉眼彎彎,嘴裡抱怨道:“舅父,我已經長大了,彆把我當小孩。”
朱襄還是那句話:“對啊,政兒長大了,所以要趁著還能抱得動政兒,得多抱幾次。”
嬴小政道:“將來我長大了,我抱舅父。”
朱襄道:“還是背吧。你抱著我一個老頭子,那場麵太辣眼睛。”
嬴小政笑出了臉上兩個淺淺的小酒窩。
朱襄十分欣慰。哪怕政兒抽條了,酒窩窩仍舊在呢。
我家政兒長成了一個有著甜美酒窩的美少年,驕傲!
朱襄在鄂邑休息了一日,嬴小政坐馬車回蒙武府邸的時候,從袖口裡摸出一包生蒜啃了起來。
朱襄:嗯,我家愛嚼蒜瓣的美少年始皇崽,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