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捷報通過水路傳遞, 先到李牧手中。
李牧看到捷報時,眼皮子跳了跳,狠狠拍了一下桌麵, 朗聲大笑:“朱襄識人極準, 今日之後, 又添一筆佳談!”
李牧這次行軍歸來,正好和蒙武會合。
蒙武看完捷報, 臉皮子直抽搐:“強攻直轅三隘?你不是說王翦很謹慎嗎?這叫謹慎?!”
直轅三隘, 在南北朝後有個新名字, 叫義陽三關, 即武勝關、九裡關、平靖關,是江淮平原到江漢平原陸地必經之路。吳楚交鋒時, 孫武、伍子胥二人在此貢獻出載入戰爭史冊的“柏舉之戰”。
江漢平原和江淮平原被大彆山、桐柏山隔斷, 大軍若想通過,隻能從兩山中間這一條狹長隘道前行。直轅三隘狹窄崎嶇,“車不弓軸, 馬不並行”,此兵家必爭之地, 向來爭奪時進攻方都會付出極大代價。
但這隻是陸地上的“必經之處”。
條條大路通中原,秦國舟師強悍, 大可以從南邊長江或者東邊大海登陸進攻。
即便是在陸地上,秦國又不是隻在江漢平原與楚國接壤。曆史中王翦進攻楚國,是在淮河以北順著淮河一路往東打, 不僅有水路運輸糧食輜重,道路也平淡許多。
什麼直轅三隘義陽三關,繞過就成。
現在整條長江都在秦軍的控製下,王翦這“謹慎”的將領, 吃飽了撐著去打什麼直轅三隘,有必要嗎?
“一場戰役,不到三千戰損,便可以拿下直轅三隘,給楚國士氣以極大的打擊,這還不叫謹慎?”李牧笑道,“謹慎不是畏手畏腳,而是有足夠的把握成功。”
見蒙武還滿臉不讚同,李牧道:“王翦定是先在地方散播謠言,讓楚將看清他。他第一次當主帥,之前聲名平平,也不是將門之後,很容易令人輕視。待他慢悠悠行軍至直轅三隘前,楚軍早早得到消息……蒙武,若是你守關,來者主帥不僅名聲不顯,還早就被你探得行軍意圖,你會如何做?”
蒙武不假思索道:“這要看雙方兵力。若我兵力不輸於他,我定會擺好陣勢,引他入圍,全殲此敵。”
李牧道:“楚將也是如此想的。楚國內亂時,王翦早就三隘以西安營紮寨。擔憂秦國趁虛而入,平叛和叛亂的雙方都默認在直轅三隘留下重兵把守。王翦所領兵力與駐守楚兵相當。按照常理,楚兵占得先機,先擺好陣勢,架好弓|弩,以逸待勞,應該是能把王翦全殲的。”
李牧又忍不住笑了幾聲,道:“示敵以弱,誘敵出擊,這便是王翦的計謀了。”
蒙武深呼吸了幾下,扶著額頭道:“誘敵出擊,然後正麵對抗一波推平?這就是王翦的計謀?這計謀也……”
李牧感慨道:“既簡單,又無解。”
王翦讓給楚軍的優勢是真的。楚軍占據了這麼大的優勢,怎麼可能不出兵?若連這樣大的優勢都不敢抓住,還退縮在關隘之中等敵人圍著自己攻打,這才是自尋死路。
從來守關與守城一樣,死守就等於守死,若沒援軍便是死路一條,隻有主動出擊才能擊退敵軍。
攻城的圍城打援,守城的也要出城殲滅攻城的有生力量,尋求勝利的機會。
楚軍在直轅三隘布下重兵防守,還有一層意思便是,這三隘的守將大概率是得不到支援了。所以楚將必須尋求主動迎擊的機會。
楚將難道沒看出秦軍是故意示弱嗎?看出了也沒關係。因為對峙的陣地是楚軍選的,陣勢是楚軍先擺好的,楚軍還以逸待勞。種種優勢疊加,秦軍能耍什麼手段?
王翦也沒有耍任何手段。
他隻是誘敵出擊成功後,在敵人全麵占據主動的前提下,堂堂正正擊敗對方而已。
“蒙武,你知道已故將領中,誰的計謀最難破?”李牧問道。
蒙武本來想說“武安君白起”,張嘴時想到李牧說“已故”,便改口道:“已故名將如雲,我說不好。”
對蒙武的“擺爛”,李牧心中頗有些無奈。
在他看來,蒙武雖為將天賦稍差他一些,若好生學習,也不是能成為天下第二梯隊的名將。
但無奈蒙武自己沒這上進心。
“我們現在正在楚地。計謀最難破的名將,楚國吳起可以算一個。”李牧道,“吳起一生作戰無太多奇謀,僅兵強馬壯,器銳甲固而已。”
而已。
蒙武皺緊眉頭,被迫思索李牧的話。然後他歎了一口氣,道:“好一個而已。”
吳起的本事在於練兵。他練出的兵,在戰力和士氣上都一等一,兵卒不僅強悍,還都願意為他赴死。
謀略向來都是用在前期信息不明,或者以少勝多逼不得已上。若率領大兵團作戰,敵我雙方都對對方情況一清二楚,打起來的時候就隻看誰厲害了。
所以吳起難以戰勝。
“王翦的帶兵風格就是如此。他決定出戰時,就已經確定了勝局。”李牧感慨道,“他天生是秦將。隻有強大的秦國,能讓他將這種作戰風格發揮到極致。”
秦國打他國都是派出大兵團直接進攻,浩浩蕩蕩,旗幟飛揚,大老遠就告訴敵人我們來了。
所以王翦難以戰勝。
李牧不由把自己代入了王翦的敵人一方,思索自己若遇到王翦後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他隻覺頭疼。
若他背後的國家與秦國一樣強大,那就與王翦一同比拚兵馬強度和將士士氣,真隻能應了馬服君那句“狹路相逢勇者勝”。
若他背後的國家比不過秦國,那就隻能被王翦慢慢消耗掉。王翦可以輸很多次,他輸一次就全盤皆輸。
這時,李牧腦海裡浮現出嬴小政那張倨傲氣十足的臉。
哦,我若這麼和王翦硬碰硬,秦國損失也會極其巨大。所以我大概會被政兒用離間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