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與嬴小政在鹹陽學宮前分彆,騎馬前往關押張良的地方。
雖然嬴小政說將張良押入大牢,但牢獄還是有差彆的。
張良被關入的大牢是關押高官的地方。這些高官大多就隻是在牢中走一圈,還會出來繼續做官,所以牢獄條件還不錯。
但對於小孩而言,被關入黑黝黝的大牢,看著牢中的鐵柵欄,好不容易止住哭聲,又嚇得哇哇大哭。
張良這時候終於想起聽過的關於秦國的種種可怕傳聞。他被家裡寵得天不怕地不怕,關進牢裡終於怕了。
張勝見到張良時,看到嚎啕大哭的弟弟,本來心急如焚的他不由笑了出來。
張良哭得更淒慘了。自己被關進大牢,兄長居然還笑?!我要去阿父牌位前告兄長不悌!
張勝笑道:“該!被秦太子關入大牢還算好的,若你被人拐走,連命都會丟掉!”
張勝並不擔心張良的安全。雖然韓國在秦國麵前抬不起頭,但秦王也不會和一個使臣團中的孩童一般計較,肯定會放張良離開。
他看見張良還在哭,從袖口摸出帕子,伸過鐵柵欄給張良擦眼淚鼻涕。
張良終於止住了哭聲。
他見兄長毫不擔心的模樣,就知道自己可能沒有危險,於是膽子又大了起來,向兄長抱怨鹹陽的奇怪。
張勝聽完張良的話之後,心裡歎了口氣,道:“良,你以為你在新鄭可以隨意行走,是因為你的聰慧機敏嗎?你錯了,是阿父暗中提點了城中守衛,他們才會對你拙劣的演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你每次出門時,家丁都跟在你身後。”
張良小臉漲紅:“拙劣?!”
張勝點頭:“拙劣。”
看見二弟如此淒慘,張勝雖不忍心再訓斥二弟,但心裡仍舊有氣。他便將張良在新鄭“囂張”的背後,長輩為張良的保駕護航說了出來。
兩兄弟坐在地上,隔著柵欄聊天。
張勝對張良在新鄭的“囂張”已經有怨言許久,但長輩都縱容張良。
長輩都是如此,偏愛聰明活潑的孩子。
張平子嗣稀少。張家三弟是張平老來子,現在還在繈褓中。很長一段時間,張良都是張家幼子,所受寵愛可想而知。
張良被長輩護在羽翼下,對現實風雨一無所知,隻知道自己的大父和阿父給五代韓王當相國,張家是韓國極顯赫的世卿之家。而韓國是這天底下最強大的國家之一,韓王極其愛護賢才,對張家極好。
在年少的張良眼中,新鄭就是他全部的世界。若非他這次因為父親遺言讓他拜公子非為師好奇,纏著兄長一同出使秦國,他根本不知道新鄭之外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聰慧言行中,有多少是在長輩們寵溺下的虛假。
朱襄來探望年少坐大牢的留侯時,就看見張良蔫噠噠的模樣,就像是霜打後的白菜一樣。
“長平君,你怎麼來了?”張勝趕緊站起來。
“你二弟冒充藺丞相之子強闖鹹陽學宮,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太子親手拿下,若沒有些懲罰,會影響太子聲望。”朱襄沒有客套,直截了當道,“我請太子準許你二弟以勞役抵罪,在鹹陽學宮做一月書童。你可有異議?”
張勝臉色蒼白:“何止如此?我二弟如此年幼……”
“他不年幼了。太子在他這個年齡,已經是吳郡郡守。”朱襄道,“鹹陽學宮賢才如雲,他可在這一月請教大賢學問,對他隻有好處。”
張勝還想說什麼,被張良搶先道:“良願意為一月書童!是長平君特意讓我留在鹹陽學宮學習嗎?”
朱襄看向張良:“你很聰慧。”
張良道:“長平君是看在家父的臉麵上?”
朱襄失笑,笑容帶著幾分諷刺:“不說你父,就是韓王當前,也不敢說我會看他臉麵做任何事。”
張良臉色大變。
張勝苦笑:“良,你可彆說了。這裡是秦國,不是韓國。”
張良無助地看向兄長。
朱襄收起笑容,平靜道:“我原本以為張平遣你二人來尋韓非回韓國,是瞧不起韓非。但我經過一夜思索,張平雖在治國上無甚才華,但身為韓國顯貴,他在為人處世上不會差。你二人不知道韓非與我交好,他不會不知道。他不會激怒我。”
朱襄口吐對張家二兄弟先父的嫌棄之語,張家二兄弟想與朱襄爭論,又被朱襄氣勢所懾,不敢言語。
“人走茶涼。張平已故,你兄弟二人雖然會繼續在韓國受親友照顧,過著鐘鳴鼎食的生活,但朝堂上的關係是禮儀的關係,韓非回韓國,絕對用不了張家的關係。”朱襄深呼吸了一下,諷刺道,“因為他想在韓國推行變法,韓國朝堂卿大夫的利益都會受損。”
“張良,你以為你是身份被拆穿才會被秦國守衛攔下嗎?”
“不,就是藺禮親自來了,若他沒帶‘驗’,照舊會被攔在門外!”
“一個公卿幼子,在相國打了一聲招呼之後,就能隨意進入政務重地遊玩,這種事絕對不會出現在如今的秦國。”
朱襄道:“明白了嗎?韓非回韓國之後絕對仍舊會被韓王棄用。張平不會不知道,所以他的目的本就不在於請韓非回韓國。”
張勝像是想到了什麼,道:“難道阿父的目的隻是讓二弟拜在韓非門下?!”
朱襄瞥了臉色蒼白,露出後悔神情的張勝,淡淡道:“應該是如此。”
“我能看出的事,韓非與你阿父更熟悉,應當也能看出來。他要的是讓張良拜入受秦王重用的韓非名下,而不是讓公子非回韓國。”朱襄不知道是感慨還是諷刺的歎息了一聲,“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知道韓國要亡了啊。”